不,不只是歸零,而是負債累累。
這一切,全為了完成姐姐的心願。
從前姐妹閑聊時說過,萬一哪一方先走,都要和已逝的父母放在同一靈骨塔,九泉之下有父母作伴,才不會一個人孤零零。
只是,她听過有人炒地皮,不知道連靈骨塔位也有人炒作,什麼附近土地經過重劃、道路拓寬等等飆漲數倍,加上內部修正、裝潢更加完善。每月高僧誦經費用——
唉,反正就是用一堆借口搪塞給她這個熟知舊價的顧客,讓她明知錢花得冤枉,還是不得不硬著頭皮任由對方開價,為姐姐和姐夫去買下夫妻塔位,完成姐姐的心願,讓他們夫妻不至于死後分往兩地。
自然,她也不敢在葬禮前老實告訴任奇雄,她……錢不夠。
可是現在火燒眉毛,對方來電通知,已經核對並確認完各項費用,核計出應收款項,待她听取說明後確認無誤,就得付款結清了。
人家看她可憐,盡心盡力幫忙處理家人後事,給她方便、沒要求她預付任何費用,欠這種錢,她實在良心難安……
「叭!」
突然響起的喇叭聲把周海蝶嚇了一跳,她舉手遮住陽光,瞧清在她身邊停下的是一輛警用摩托車。
「小姐,要不要去兜風?」
周海蝶呆呆看著帥氣倚在摩托車上向她搭訕的警察,眼眶泛起淚光。
「喂,不許哭喔!」
楊家佳帥氣地下車走過來,展開雙臂,給好友最溫暖的抱抱。
「不是說好了,喪禮過後再也不準哭?」
「嗯……」
「嗯還哭?」楊家佳用力往她背上拍兩下。「安啦!你姐不在還有我,你不是一個人,天塌下來還有我陪你一起扛,不準再愁眉苦臉、哭哭啼啼。別忘了,你現在不只是阿姨,還是‘媽媽’,你不堅強一點、振作起來,小翼怎麼辦?」
小翼。
提起還在住院治療的小外甥,周海蝶的眼淚像突然被關上的水龍頭,說斷就斷。
沒錯,她不再是可以躲在姐姐羽翼下的嬌弱小花,必須代替姐姐成為小翼的母親,她要堅強、要勇敢,不能繼續深陷悲傷之中,要硬著頭皮挺身面對所有困難,才能保護姐姐拼死留下的寶貝兒子。
「好,我不哭了。」
看她抹干眼淚,有了覺悟,楊家佳這才放心。
「還有,你霸佔殘障車位到底想干嘛?」
「霸佔——」
周海蝶低頭一看,才發現自己離開銀行之後邊走邊想,因為不知何去何從,茫然地停下腳步,結果剛好站在殘障車位的正中央發呆。
「對不起!」
楊家佳好笑地看她對車位鞠躬道歉,立刻跳開,善良的女孩子,偏偏命運多舛,慘況和當年未婚懷孕又逢母逝的她簡直是不相上下。
所以,自己一定要幫助她。
「我只是剛好看見你站在這里發呆,才停車看看,我還在執行公務,不能模魚太久。」楊家佳跳上車,朝她眨眨眼。「本來想打電話告訴你,既然在這里遇上,我就直接跟你說吧,醫院的費用我已經幫你結清到今天,不準道謝、不準退還。後續費用如果不夠再跟我說,我會幫你想辦法,就這樣,先走嘍!」
周海蝶才出生,楊家佳已經騎著警車揚長而去,存心不听她的道謝。
「要我答應不哭,就不要做這麼讓人感動的事啊……」
周海蝶眼楮一熱,差點又忍不住違背承諾掉下眼淚。
楊家佳身為單親媽媽,日子過得並不輕松,手頭也不寬裕,卻二話不說就幫她付清金額不小的醫藥費,相較之下,自己的男友——
「鈴——」
輕快的手機旋律響起,周海蝶拿起一看,正是男友洪其超打來的。
「喂?」
「海蝶,今晚有沒有空?有部電影我覺得不錯,一起去看?」
听見男友明朗愉悅的聲調,周海蝶不禁輕蹙眉。
男友原本和她任職同一間公司,後來跳槽了,當初她是被男友公私分明、積極進取的個性吸引,可是現在她剛剛痛失至親,加上外甥尚未出院,哪有心情去看什麼電影?這一點,男友似乎完全無法體會。
姐姐和姐夫出事的當天,男友剛好因公差到國外,彷徨無助的她隔天一早打電話給男友尋求安慰,他卻說事情已經發生,趕回來也無濟于事,還延誤公事,要她自己堅強面對。
最後,六神無主又什麼都不懂的她,只能靠一些朋友和葬儀社全程協助,才順利辦完喪事。
在她最脆弱,最需要依靠時,男友什麼忙都沒幫上,回國後,他也只說了句「節哀順變。」
她忍不住回想,是男友太務實、太以公事為重,還是不夠愛她?
算了,反正她現在也沒心思想太多。
「抱歉,我要去談付款的事,晚一點還要去醫院看小翼,沒辦法和你去看電影。」她試探地問︰「或者你要陪我一起去?」
「海蝶,不是我不陪你去,而是你必須懂得獨立,不要什麼事都想找人作陪。能自己處理的事就要學著自己去處理,明白嗎?」他說得理直氣壯。「還有,我不是跟你說過,今年我不宜探病,難道你都沒把我說的話記在心上?」
「我——」
「我不是在抱怨,也能體諒你現在的心情,今天就算了,等你外甥出院,你的心情應該平復不少,到時候我有重要的事要和你談,再說吧,就這樣,再見。」
「其超——」
周海蝶原本還有話說,沒想到男友動作之快,不等她開口就掛斷了。
原本她還想問問男友,能不能借她一些錢……
唉,其實想也知道,一開始男友就說過,不喜歡情人之間有金錢糾葛,即使她說了,八成也是叫她要靠自己。
遇上這麼大的打擊,希望男友能多少幫助她、成為她的依靠,這種想法真的不對?真的是她太懦弱、太依賴嗎?
不想了,反正男友要她獨立,她又不好意思繼續麻煩男友,再膽怯,也要自己獨自面對一切。
周海蝶輕咬下唇,拎著皮包的雙手使勁我進,決定不再逃避,舉手招了輛計程車,鼓起勇氣往「天福」談判去。
她是鼓起勇氣,可是一下計程車、踏入葬儀社,周海蝶雙腳就沒止住抖顫過。
「天福生命企業」五層樓建築佔地寬廣、門面不小,外圍有中式假山流水的小庭院,內部陳設也走雅致中國風,接待處的小姐穿著翠綠色改良旗袍,聲音甜美、笑容可掬,親切帶領她進入一間布置幽雅的房間,從頭到尾都不像是從事殯葬業的公司。
按理說,這樣的壞境應該能讓她心境平和一些,可惜途中和幾位男職員擦身而過,雖然他們沒有任何怪異舉止,客氣地點頭致意,反而讓她渾身寒毛豎立。
說實話,她一直覺得很奇怪,這間公司應征男職員是不是刻意找外貌和言行舉止看起來像混黑道的人物,才夠氣勢震懾客戶,不敢找茬、賴帳?
別人怎樣她不知道,不過對她而言的確有這樣的效果,所以她不敢等對方再三催促,一接到付款通知立刻上門,希望能夠讓對方感受到她有心還錢的誠意,願意通融她分期付款。
萬一對方不答應呢?
唉,她真的想都不敢想……
因為周海蝶太緊張,不斷在腦海重復該怎麼和對方商量付款的事,所以根本沒發現房門被人微微開了條縫,兩、三個男人正擠在門外偷看。
「就是她?」
一身西裝筆挺的孫奕迦推了推鏡框,自習打量端坐在房內的女子之後,和其他兩人離開房門一段距離才發問。
「沒錯,就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