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在雙眼適應了黑暗之後,他看見了她的腳。
那個女人在桌子底下縮成一團,在黑暗之中,她和那些雜物幾乎融成一體,她有大半的身體,都被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遮住了。
他走過去。
他猜她發現了他的存在,因為吸鼻子的聲音靜止了,而且那雙肥女敕的小腳,偷偷的往內縮去。
或許,她連呼吸都已經停止屏息。
她不想被人找到。
他清楚這件事,她表達得很明顯。
那雙白胖胖的腳,試圖又盡量往內縮,卻成效不彰。
微擰著眉,他考慮著是否要假裝不知道,轉身離開。
每個人都有需要獨處的時候,他獨處的時候,很不喜歡被人打擾,他猜她應該也是。
他不該多管閑事。
正確的做法,應該是轉身離開,讓她保有自己的空間,換做平常,他一定會掉頭離開,他沒有那麼不識相。
可是,她從來不曾請過假……
第5章(2)
當屠震發現時,他已經蹲了下來。
桌子底下,黑漆漆的一片,但他可以從窗外透進的微光,隱約看見一個模糊的身影。
她雙手抱著曲起的兩只腳,把腦袋瓜埋在膝頭里,蜷成了一顆球,她甚至還穿著學校的制服,顯然回來之後,沒來得及換掉;那件有些舊的黑色冬季制服外套,就蓋在她頭上,遮住了她整個頭臉。
她沒有發出聲音,但她在發抖。
不是因為冷,寒流已經走了,氣溫還不到寒冷的地步。
她發抖,是因為在強忍想哭的沖動,她不想讓別人看到她在哭。
很奇怪,她用外套把自己上半身都遮住了,他根本看不到她的表情,卻清楚知道這件事。
她交抱在一起的兩只手指關節,都因為太用力而泛白了。
「你看起來像只簑衣蟲。」
那只巨大的簑衣蟲,瑟縮了一下,僵住。
他盯著那動也不敢動的家伙,再淡淡開口。
「我不喜歡吃泡面。」
她還是沒有動,但又抖了一下。
「我也不喜歡洗碗。」他再說。
短短幾句責怪,讓簑衣蟲愧疚的更往內縮,好半晌,才發出暗啞顫抖的道歉︰「對……對不起……」
雖然她已經盡力隱藏,但他仍听見她語帶哭音。
「怎麼回事?」
她搖頭,至少他看起來,那一團,像是在搖頭。
「那你哭什麼?」
她還是搖頭,不肯回答。
他抿唇,盯著那頑固的家伙,一瞬間,有一種想撒手不管的沖動,但好半晌過去,他卻還蹲在原地。
煩躁,在胸口浮動。
他強壓下來,開口再問︰「他們做了什麼?」
「沒、沒有啦……」一聲硬咽的啜泣,從外套底下,逸了出來。
標準的口是心非。
他眼微眯,冷聲道︰「那你把頭抬起來。」
「不、不要……你……你走開啦……」她又搖頭了,更加收攏了雙臂,整個人好像縮得更小了,雙肩顫動的嗚咽著道︰「別……別管我啦……」
她說得對,他管她去死啊!
一股火又冒了上來,屠震額角青筋冒起,幾乎要站了起來,但三分鐘後,他卻還蹲在這里,瞪著那個縮成一團、可憐兮兮啜泣不停的巨大簑衣蟲。
實話說,他真的是很火大。
從小,他就不是很有耐心的人。
但是,看著眼前這個蜷縮起來,一再發出壓抑抽泣的家伙,他就是無法直起腰桿、移動雙腳,丟下她不管。
一分鐘又一分鐘過去。
她還在哭,偷偷的哭個不停。
不知道過了多久,因為他一直沒有發出聲音,那笨蛋大概是以為他走了,忍不住抬起了一點腦袋,從厚重的外套底下,露出她哭得紅腫的小臉,偷看。
發現他還在,她嚇了一跳,迅速將臉又埋回膝蓋上。
瞧她那副被驚嚇的德行,他神經再一抽,這次,霍然站起身來,走了出去。
***
嗚……
這次,真的走了啦。
听到阿震離去的腳步聲,淚水嘩啦的又落下一串,浸濕了她的長褲。
為了確定,她又偷偷抬頭瞄了一眼,前面卻再沒任何人影,只有房間,空蕩蕩的敞開著。
雖然是她趕他走的,他也不用……真的走嘛……她很、她很傷心啊……
莫名的委屈,涌上心頭,眼前的景物,模糊成一片,她悲慘的嗚咽著,只覺得自己真的是……是個笨蛋啊……
算了,反正她就是個笨蛋,這一切都是她活該啊,既然他走了,她就可以盡情的繼續哭了啦……
哀怨萬分的,她重新再低下頭,自怨自艾的又嗚咽了起來。
正當她哭得快喘不過氣來時,突然間,卻感覺到,又有人走了進來。
她瞬間咬住唇,不敢再出聲。
驀地,一只印著龍貓圖案的馬克杯,被推到了她的腳邊。
馬克杯里,裝著乳白色的液體,冒著冉冉的白煙。
雖然鼻子被鼻涕塞住了,但是她仍看得出來,那是一杯熱牛女乃。
然後,一包衛生紙,跟著被塞到她腳邊。
她眨著又紅又腫,還滿是淚水的大眼,不敢相信的瞪著那兩樣東西,呆了一呆,一時間,竟忘了抽泣。
那個馬克杯,她見過,這棟公寓里,只有一個人有。
悄悄的,她又抬起一點點腦袋。
那個人,在桌子外面,盤腿坐了下來。
他甚至準備了一個小小的紙簍,然後抽出一張衛生紙,遞給她。
可菲看不到他的臉,但她認得他的衣服,也認得他的手,天知道,她甚至認得他沒有穿鞋的大腳丫。
她以為他被她氣走了,可是……可是……
不知怎,淚水,嘩啦,又再次奪眶。
她真的沒想過,他會回來,還一副打算和她長期抗戰的模樣。
這一回,他沒有說話,沒有追問她,沒有催逼她,只是沉默。
那只大手,捏著衛生紙,懸在她前方。
心頭莫名揪緊,又揪緊。
可菲看著黑暗中的那抹潔白,還有那只手,遲疑著。
半晌,她吸著鼻子,松開了交握的雙手,接過了他手中的衛生紙,湊到哭紅的臉上擦淚。
他安靜的坐在她面前,只把紙簍推到她面前,再抽了一張衛生紙遞過來。
她吸著鼻子,將濕透的衛生紙捏成一團,丟到紙簍里,再接過那張衛生紙。
兩個人,就這樣,安靜的重復同樣的動作,直到她終于不再流淚,也把塞住鼻孔的鼻涕,擤了出來。
雖然如此,她還是不敢把頭抬得太高;幸好,他也沒多說什麼。
然後,他將那杯雖然已經沒繼續冒煙,但依然微溫的牛女乃,拿了起來,遞到她面前。
現在,早已過了平常她吃飯的時間,中午過後,她就再也沒吃過任何食物,要不是因為太傷心,她根本是耐不住餓的,早就餓得頭昏眼花了。
可菲遲疑了一下,有些不安的看著那杯牛女乃,再瞧瞧他。
他沒有和早先那樣,整個人低下頭來看她。
他拿著這些東西再回來後,從頭到尾,她也只瞧見他的身體和手腳而已。
確定他不會看見她的銼樣,她才怯怯的伸出手,接過那杯牛女乃,湊到嘴邊,喝了一口。
溫熱的牛女乃,滑入她哭得干啞的喉嚨,暖了心肺,也暖了胃。
一滴淚,又滑落眼眶,這次卻是因為感動。
溫牛女乃,甜甜的,好好喝喔……
她以手背擦去那滴淚,再慢慢喝了一口。
很快的,她就把那杯牛女乃喝完了。
可菲偷偷又瞧一眼,坐在外面的他,還是沒有要離開的樣子,他牛仔褲的褲腳,因為穿了好多年,有些褪色月兌線。
他好像從來不介意撿哥哥們的長褲穿,去年他接收這件褲子時,它還有點過大,但今年已經完全合身了,甚至有點小了。
不知怎,看他穿著這條破舊的牛仔褲,讓她覺得有些親切,感覺兩人的差距近了點,似乎並沒有那麼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