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餓了,忙了一早上,讓她餓得前胸貼後背。
「告訴我,你是第一次和男人約會嗎?」
這個問題,讓她差點將嘴里的飯噴了出來,她忍住了,但卻因此嗆咳了起來。
他快速的抽了張面紙給她。
如茵羞窘的接過手,捂住嘴,著惱的瞪了他一眼,為自己辯駁。
「我才……我當然有和男人約會過。」
他挑起了眉。
「所以你在自己喜歡的男人面前,都這麼……害羞?」
熱氣籠罩全身,她烏黑的大眼再次圓睜,這回連耳朵都紅了,聲音再次離她遠去,再一次的,只有嘴張著。
好吧,他知道她喜歡他。
她猜她的異常行為,讓這早已不是什麼秘密,可在這一秒,她還是很想找個洞鑽進去。
他輕笑著,只再問︰「你叫什麼名字?」
她眨了眨眼,再眨了眨眼,然後才反應過來。
所以,這男人不認得她?他不記得了。她不應該感到失望,他不記得是正常的,她從來也不曾和他多熟,她只是偷偷暗戀他而已。
舌忝了舌忝唇,她緊張的張開嘴,報上姓名。
「如、如茵……我叫談如茵,談話的談,芳草如茵的如茵。」
在小小的剎那,她原以為他或許會想起,可他只是露出微笑,道︰「談如茵,很好听。」
可愛的花,在心上開了小小一朵,輕輕搖擺著。
她咬著唇,害羞的瞧著對面那個男人,小小聲的吐出一句︰「謝謝。」
瞧著她羞怯的模樣,他心情愉悅的放下刀叉,朝她伸手,「你好。」
他要和她握手?
和她?
噢,天啊。
臉紅心跳的看著他的手,她極力克制狂跳的心,不要胡思亂想,然後才敢鼓起勇氣抬手握住那只近在眼前的大手。
他的手有些粗糙,但十分結實又溫暖,她希望自己的手不要抖得太厲害。
「你好……」她瞧著眼前的男人,虛弱的說。
他噙著笑,開口自我介紹,「我是阿浪,你可以叫我阿浪。」
「我……我知道。」
「你知道?」阿浪挑眉。
「我……呃……」她清了清喉嚨,張嘴吐出一句話,「我是你國中同學……」
這一回,換他愣住了。
笑容緩緩從他臉上消失,他慢慢的開口,極為小心的再問了一次。
「你說什麼?」
她有些不安的看著他,但仍是開口再說了一次。
「呃,我……我是你國中同學……七班的……」
她被趕出來了。
當談如茵開著小卡車回到家,把菜籃從車上搬下來時,她忽然領悟到這件事。
她被趕出來了。
或許這麼說不是那麼正確,畢竟他並沒有真的拿掃把趕她,或者破口大罵推她出門,他只是突然忙了起來,忙著替她泡茶,忙著講起電話,殷勤的看著她吃完,跟著微笑著送她出門。
微笑,沒錯,他臉上又掛上了微笑。
只是這次的微笑,莫名的虛假,等她回過神時,她已經回到了自己的車上,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唯一確定的是──
她被趕……不,她被請出來了。
第一次約會,就被人不著痕跡的請出門,不知道有多少女人會遇到這種事?
蹲在後院清洗著菜籃,羞窘與沮喪慢半拍的,爬上了她的臉蛋。
是她表現得太明顯了嗎?還是她說錯了什麼?
她也沒多說什麼啊,她只是告訴他,自己是他的國中同學而已,又不是說她準備接下來,天天往他家跑,死黏著他不放。
那一天,在市場里認出他時,她真的嚇了好大一跳。
畢竟不是每個人,都能在經過多年後,巧遇初戀──不對,是暗戀對象的。
她清洗著靴底的菜葉,把賣到所剩不多的菜,稍做整理,外形還可以的,留下來繼續當商品,已經差不多的,則撿一撿,拎進廚房熬煮蔬菜湯。
這麼多年過去,阿浪的樣子改變了不少,當然他變得更加高大、強壯,也變得禮貌、溫和一點,不再那麼憤世嫉俗,可她永遠記得他那雙烏黑美麗的大眼,還有那種壞壞的、不羈的,浪蕩又瀟灑的笑。
以前在學校,她的視線總是會不自覺追著他黝黑的身影。
她剛開始注意到他時,他是個獨行俠,就像匹狼,同學們都怕他,連那些老是聚眾鬧事的男生,都不敢惹他。
如果依照一般大眾的看法,阿浪完完全全就是個無可救藥的壞學生,他蹺課、打架、衣衫不整、常常遲到,對師長無禮,性格桀驁不馴。
可他吸引著大家的視線,她知道,因為她一直在看他,就像其他人一樣。
他和那些只會耍耍嘴皮子,逞凶斗狠的男生不同,他清楚曉得自己在干嘛,雖然偶爾會蹺課,他始終將成績維持在中上。
年少時的他,其實很少笑。
他蹺課不是為了好玩,是為了睡覺。
她知道他晚上在漁港打工,也見過他咬著草桿,果著上半身,擰眉趴在樹蔭下看英文課本。
後來,他交了一個好朋友,從那時,她才開始看見他偶爾出現的笑容,雖然還是很少,但很真心,每個燦爛的笑,都讓她心跳加快。
他曾經在上課時間,和好友一起蹺課,跑到兩排教室中間的庭院,赤手空拳的爬上椰子樹,摘了好幾顆椰子丟下來,看得她目瞪口呆。
她是第一個發現他在干什麼的,他開始爬樹時,待在教室里的她就注意到了。他發現了她的視線,還對她露齒一笑,將食指豎在嘴上,示意她別出聲。
她嘴巴開開的呆看著他爬上了樹,朋友則在下面接那些掉下來的椰子。
他像猴子一樣俐落,幾乎摘光了那排椰子樹上所有的椰子,她很清楚越來越多的人發現他在做什麼,上課不專心會看窗外的人真的很多,騷動聲越來越大,最後終于連老師都注意到了,訓導主任從二樓探出頭來,對著他們吼叫,但學生們卻是給予了熱烈的歡呼與掌聲,口哨聲更是此起彼落。
那兩個男孩扛著裝滿椰子的黑色大垃圾袋迅速落跑,阿浪還不忘回頭揮手接受大家的歡呼。
經過她身邊的窗口時,他扔了一顆椰子給她,讓她又驚又羞。
那是兩人少數的幾次接觸,她知道他不記得,但每一個和他有關的片段,她都記得清清楚楚。
她知道他姓啥叫啥,知道他是幾年幾班、學號多少,她甚至知道他家住哪。
一年級剛入學時,她以為他是單親家庭,她見過他媽來學校和老師道歉,後來才發現,他有父親。
他的父親,當時在坐牢。
那個男人,是個可怕的黑色混混,她不喜歡他,很不喜歡。
想起他的父親,她打了個冷顫。
她一直私心以為,那種人根本不該放出來,他的出現,毀了一切。
如茵將清洗切好的蔬菜全放進燒滾的湯鍋里,然後僵住,猛地抬起頭來,忽然之間,她知道為什麼自己會被請出來了。
捂著唇,她臉色蒼白,沮喪的申吟出聲。
懊死,她不該提到自己和他是國中同學的。
顯然他完全不希望,有人記得他,或那件事。
偏偏她卻記得一清二楚。
落寞的,她嘆了口氣,她猜他之後再也不會來和她買菜了。
端著煮好的番茄蔬菜湯,她坐在鋪著小花桌巾的餐桌上,才慢半拍的想起來,她剛吃過他煮的炖飯了,現在一點都不餓。嘆了口氣,她拿出她的保鮮盒,坐在餐桌旁發呆,準備等湯涼了,再分裝冷凍起來。
在這個小小的城市里,春日午後兩點的陽光,依然熱力四射。
窗外,小花隨風搖曳著。
她應該要趁機睡個午覺,晚點還有很多事要做,但不知為何,就是提不起勁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