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慢慢的,她揚起了嘴角。
「嗯。」輕輕的,她點了下頭,眼里有著熟悉的溫暖。「我想我知道。」
心頭,微微的,又抽顫了一下。
他不知道該說什麼,只能沉默的看著她。
她深吸口氣,微微一笑,大方的伸出手,「你好,我叫方秋水。我平常沒那麼少根筋的,謝謝你。」
看著她臉上那溫柔的微笑,和懸在半空中的柔白小手。
他喉頭一哽,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有辦法伸出手,握住她溫暖的柔荑,啞聲張嘴,告訴她,自己這一世的名字。
「耿克剛。」
那瞬間,她似乎察覺了什麼,愣愣的瞧著他。
輕風溜過了她的臉頰,揚起了他的發。
人群又再次聚集。
她很快回過神來,不好意思的將手從他溫暖的大手中抽回。
「對不起,我和人約好了,趕著回去。」低著頭,她從花布袋中掏出紙筆,寫下一串電話號碼,才微笑著遞給他。「這是我的電話,你的電腦若是壞了,請一定要和我聯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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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他和她,這一生中,第一次見面。
離開捷運站後,他遠遠的跟著她,看著她走進市區的巷弄里。
他不敢跟得太近,幸好她也沒回頭查看過。
她轉了個彎,走到街尾,然後推開一扇小門,走進位于街尾的庭院中,穿過小徑,從外側的樓梯走上了樓。
二樓左邊的燈,亮了起來。
然後,他才看到了在一樓的咖啡店。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一開始沒看到,也許是因為他剛剛的注意力都在她身上,但它就在那里,在街尾,亮著燈。
他認得這間店。
紅磚屋。菩提樹。彼岸花。
他知道這個地方,也來過這里︰有陣子他常會到這里喝咖啡。
可是看著那些人,太痛苦,那女人的存在,總會提醒著他曾犯下的錯誤,與孤寂。
所以,漸漸的,他習慣性的避開這個地方。
他已經有好幾個月沒來了。
仰望著她窗口透出的溫暖燈光,他深吸了口氣,告訴自己應該要離開,卻不想,也不敢。
風,呼呼的吹著。
城市的巷弄中,入夜後,變得十分安靜。
有輛車開了過去,他假裝低頭看著時間,卻清楚意識到他不能一直站在這里,人們只要朝外看,就會發現有陌生人一直站在這里。
他已經有了她的電話,也知道她住在哪里了,他必須要先離開,等之後再回來。
但,他就是無法移動雙腳。
他不敢離開,害怕她消失無蹤,或出了什麼意外。
這念頭很蠢。
可他就是無法把那種可怕的想法從腦海里拭去。
他好不容易才找到了她,他不要冒任何危險失去她。
她不會有什麼危險的,她就住在那間店的二樓,可他就是無法安心。
大街就在不遠處,那里有許多的辦公大廈,但這里只有普通住家。
十一點了,家家戶戶大門深鎖,大部分的住家都只留下了一盞昏黃的夜燈,就算有人還醒著,也都拉上了厚重的窗簾。
只有那間店還亮著燈,召喚著他。
紅花,在黑夜中搖曳著。
菩提在院子中,靜靜佇立。
這間店的老板有著特殊的身分,他很久以前就從澪那里知道了。
他仰望她所住的那層樓,知道這一切都是必然。
深吸了口氣,他握緊了手中的電腦包,跟隨她先前的腳步,推開小門,穿過小徑,然後在店門口停下腳步。
落地的玻璃窗內,只有老板站在吧台里。
窗外的他,忍不住又抬起頭,看著二樓她所在的那扇窗內,然後才深吸口氣,舉步走進一樓的咖啡店里。
店門上的鈴鐺,輕聲作響。
老板並沒有抬頭,他在煮一杯咖啡。
一杯,又黑又濃又苦的曼特寧。
他,在等他。
雹克剛走到吧台,把裝筆電的電腦包放在一旁,在高腳椅上坐了下來。
「好久不見。」
老板看著他,拿出一只陶制的杯子,將黑濃的咖啡倒入其中,推到他面前。
看著那將過腰長發束在身後的男人,咖啡未入口,他的嘴里已泛起苦味。
他看著濃黑的咖啡,苦澀的開了口。
「好久不見。」
他看著那個神秘的老板,有許多的問題想問,有太多的事想要了解,但千言萬語來到嘴邊,卻只吐出了一句。
「為什麼?」
對他的問題,老板只是挑眉。
克剛看著他,緊握著那杯咖啡,問得更加清楚︰「她為什麼在這里?」
「可卿搬走了。」
這一次,老板沒有再多問,只是收拾著泡咖啡的器具,淡淡的說︰「房間空了出來,我們貼了一張出租廣告,她就來了。」
「可卿已經搬走很久了。」他指出這點。
「嗯。」老板點頭同意,頭也不抬的道︰「出租的主意不是我的,是綺麗。」
綺麗……
他心頭一震。
「你沒來,她很擔心。」秦無明看著他,「我告訴她,你已經不求了。」
是的,他不求了,求了也沒用。
他早就不求了,卻無法死心,只能在人間游蕩、尋找。
「人,是澪找到的,她告訴綺麗她在哪里,她們讓她看到了出租廣告。」
秦無明把水龍頭關了起來,將咖啡壺放好,拿起一旁的干布擦手,瞧著眼前臉色慘白的男子,開口。
「你不求了,但她們求。」
「所以……你們真的要把她還我?」他警戒著,卻仍無法掩飾心底的渴望。
「不是還。」
雹克剛的臉,在瞬間變得慘白。
秦無明看著他,暗暗嘆了口氣。
這男人從來不曾到過無間,他很清楚自己做錯了什麼。
他,憾恨而死,悔不當初。
很久之前,他就已經還完了他的罰,卻仍徘徊世間。
他,是一個冥頑不靈的靈魂。
「綺麗認為,每個人,都應該有第二次的機會。」
他同情的看著今世名叫耿克剛的男人,道︰「如果可以,她們很想還你一個阿絲藍。」
秦無明可以看見男人的黑瞳因為驚懼而收縮,失去血色的臉變得更加慘白。
「但是方秋水不是阿絲藍,她有她自己的人生。她們,澪和綺麗,只能替你制造機會,第二次的機會。」
聞言,他松了口氣,卻仍忐忑害怕。
「然後呢?」
「然後,你只能靠自己。」秦無明把擦手巾掛回原位,「我不能和你保證什麼,你和她會有什麼樣的未來,得靠自己努力。」
他幾乎可以在這男人的身上,看見從前的自己。
如果可以,他真的很想幫他,但他不能插手太多,這是他們的人生,他只能站在旁邊看,當一個旁觀者。
男人的眼里,有著很深很深的苦澀、掙扎、膽怯和渴望,他比誰都還要清楚那種可望而不可得的痛苦。
他拉開抽屜,拿出一把鑰匙,放在吧台上,推到他面前。
「我想你需要這個。」
「這是?」耿克剛疑惑的看著他。
「樓上還有一間空房。」秦無明注視著他,「在她隔壁。」
「你……」耿克剛震懾的抬起頭,看著向來表現得十分漠然的老板。
「這是我唯一能做的。」
他很想拿那把鑰匙,那麼近,就在咫尺。
但……
「如果她想起來了呢?」他干啞的開口問。
「我不知道。」無明坦言,「我不能保證她一輩子都想不起來,她有可能一輩子都不會記得,也有可能在下一秒就記起。」
但她想起來的機率很高,蝶舞就想起來了,雲夢也是。
她們都因為外來的刺激而想起來。
對她來說,他就是外來的刺激。
他希望自己能永遠和她在一起,但在這世界上,他最害怕的一件事,就是她會記得曾經發生過的那場悲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