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他垂下眼,看著她,應了一聲。
以為他只是要去玄冥宮而心情不好,她牽著他穿過庭院,來到九重居寬大的浴池,替他寬衣、沐浴,溫柔的梳洗他那頭烏黑的長發。
從頭到尾,他都沒說一句話,只是順著她,看著她。
看著她小心的替他擦干他的發、他的身,看著她溫柔的替他穿上她這段日子,親手為他縫制的衣。
他一直看著她,看得她臉都紅了。
「為什麼一直看著我?」
因為他需要將她的模樣,深深刻印在心中。
他沒將心底的話說出口,只是低頭看著細心替他綁著衣帶的她,反問︰「夢兒?」
「嗯?」
「你怨我將你強留下來嗎?」
「不。」她綁好他的衣帶,撫平他的衣襟,柔聲開口道︰「我怎會怨你?我感激你都來不及了,又怎會怨你?」
「你對我,只有感激?」
他的聲音有些悶啞,她抬頭仰望著他,小手貼在他的胸膛上,羞紅著臉坦承道︰「你知道不只是那樣的。」
「我不知道。」
她瞧著他,發現他這句是認真的。
「我對你,不只有感激。」她踮起腳,親吻著他,微笑說︰「現在你知道了。」
他沒讓她退開,只是在下一瞬間,將她拉回懷中,再次深深的吻了她,直到她迷醉萬分,他才依依不舍的松開她,啞聲開口。
「現在我知道了。」
她又羞又窘,因那熱情的吻而啞口。
他溫柔的撫著她的臉,最後一次描繪著她的面容,然後才轉身,離開。
看著他走出門的背影,倏忽間,驀然覺得不安,仿佛他這一去,便會從此消失。
她追到門邊,不自禁開口喚他。
「無明——」
他聞聲回頭。
「我……」看著站在院中的他,她突然覺得自己很傻,他只是去見他爹而已,她真不知自己在胡思亂想些什麼。
壓下胸中莫名的忐忑,她撫著自己的胸口,朝他一笑。
「我等你回來。」
她的語音,很輕,很柔,卻深深印在他的心上。
他無法開口,只是朝她點頭,才再次回身舉步。
這一次,她沒再喚他,他也沒再回頭,只是穿過了院子,出了門牆,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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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了。
她在九重居,捧著他換下的舊衣,發呆。
她想著自己,想著他,想著這一段日子,想著關于他的一切,也想著不知在人間何處的蝶舞和澪,還有頑固的哥。
她什麼都想了,但想他的還是最多的。
幾乎是在他離開的那瞬間,她就開始覺得寂寞了起來。
雖然,魅童們依然在清洗著浴池,咪咪也窩在她腳邊,可當她折疊著他的衣時,卻還是覺得寂寞起來。
她抱著他的衣,跪坐在地上,將臉埋在他的黑袍里,想著他的溫柔,想著他不經意的笑,想著他若有所思的表情……
她不知道自己在那兒跪了多久,當她听到腳步聲時,沒有多想就跳了起來,以為是他回來了,她拋下他的衣,沖到門邊,卻不見他,只看見他神色凝重的七弟,和另一位青衣男子。
雖有些悵然,她仍是露出了禮貌的微笑。
「你找無明嗎?他去玄冥宮了。」
「我知道。」秦天宮在門前停了下來,他可以看見她在發現來人是他時,眼里的失落。若非到了最後關頭,他也不會來找她。「我們就是為這件事來的。」
「怎麼了嗎?」她有些困惑。
「龔齊轉世後依然不改本性,斬殺了不該殺的人,天將一查之下,發現龔齊應是無間罪人,現下來追究責任了。」
他話到一半,雲夢臉色便倏然刷白。
「大哥的性子我們都知道,他既願為你私放人犯,就絕不會拖你下水。爹性情耿直,大哥若不願說明,爹必將他嚴辦。」御風看著神色慘白的嫂子,雖心有不忍,但為了兄長,仍是硬下心腸道︰「我們需要你的幫忙。」
她以為他去玄冥宮只是例行公事,怎知竟是為了——她。
他站在層層花海中,凝望著她的模樣,驀然浮現眼前。
淚水將一切模糊成一片。
雲夢只覺得心好疼好疼,既惱他還是瞞了她,又心疼他將一切都攬在身上。
她從來不想害他受罰。
她一直以為放哥重入輪回,是在他權限之內;她一直以為他留她,只是因為寂寞;她一直以為,對他來說,她不過是一個可以陪他的伴。
她從來沒想過他竟會為她做到如此地步……
「我知道,這事是大哥自願的,不能算在你頭上,但大哥不會去解釋,我們也無法坐視他就這樣被關入大牢,我們希望……」秦天宮深吸了口氣,才道︰「希望你能和我們一起到玄冥宮,說明一切。」
「好。」她說。
性子較烈的御風,腦袋里還沒反應過來,只是急切的接著說︰「我們會共同保你的,放人是大哥的決定,但至少讓爹能清楚始末,違例的情節也——」
他慢半拍的反應過來,看著她問︰「你說什麼?」
「事情本就因我而起,我怎可能不去?」她看著他的兩位弟弟,忍住眼眶里的淚,臉色蒼白的道︰「只是,你們得告訴我,玄冥宮要怎麼去。」
御風一下子說不出話來,倒是秦天宮很快的說道︰「從萬業樓的鏡子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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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冥宮,很大。
一棟棟的建築,櫛比鱗次的相依著,在每一棟建築中間,是雅致的庭院。但這雄偉的宮殿城牆外,卻是滔滔的洶涌黑河。
站在高七層的藏經閣上,她可以輕易看見無數的魂魄,在形貌各異的鬼差看守下,一個接著一個的排著隊,一路從城內排到了城外架在河上的拱橋。
那陰沉的隊伍很長很長,和浮在半空的燈火一同,在怪石嶙峋的高山山谷間,一路蜿蜒至遠處,消失在看下到盡頭的黑暗之中。
但在城內,卻和城外的陰冷幽暗不同,城內明亮而潔淨。
這里很熱鬧,不像無間。
玄冥宮里,到處都是人,或者該說,夜叉鬼差和男女僕役們。
他們端著食物,掃著院落,在樓閣亭台間來回。
這個地方,也比無間更亮,所有的燈火,都放在精巧的宮燈之中,除了偶爾會出現一些長相凶惡的鬼差之外,這里和人世間的宮殿沒什麼兩樣。
秦天宮和秦御風帶著她從藏經閣的鏡子里出來後,就領著她下樓,直往前方大殿而去。
一路上,他們不忘和她交代。
「上了大殿後,你別怕,只要把一切照實說出來就行了。」秦天宮走在她身旁,「雖說你是私闖無間,但情有可原,再說你已是大哥的妻,便是我們這兒的人,天將真要怪罪,也不能將你拘回天庭,了不起就是念個兩下,就算要罰,也是我們這兒的事,我和御風會共同保你的。」
她本想說些什麼,但看著他熱心的弟弟,她只是點點頭。
他們的焦慮,不用說出來,她也能感覺得到。
事情,絕非如此簡單就能解決。
不然,無明不會隱瞞其情。
她知道,他們也一樣曉得。
但她並不擔心,也不害怕,來此地之時,她早已有了覺悟。
所以,當他們帶著她來到數丈高的寒鐵大門前時,她反而比在無間還要鎮定。
見有人來,高大如山的守門夜叉,立時一左一右的伸出三叉黑戟,出聲制止來人上前。
「殿內正在開審,閻羅有令,無論是誰,不得任意打擾!」
「你們不知道我們是誰嗎?」秦御風見狀,火大的上前喝斥︰「讓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