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眾目睽睽之下對她說「唐一一,我愛你」這樣的話,她才听了一次,她怎麼舍得就這樣離開。即使是听到這句話的下一秒,她就眼前一黑進入了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可是因為知道他就在身邊,因為知道他愛她,所以,她並沒有覺得黑暗有多麼可怕。
她以為,她可以很快就適應黑暗,她以為她可以做到,但實際上,她根本做不到。
當他一離開身邊,熱融融的黑暗就變成了冷冰冰的雪窟。她在黑暗中磕磕踫踫地模索,邁出的每一步都似未知的陷阱,她絆到了東,絆到了西,臉上手上腳上都辣辣地疼,可是就算如此,她還是模不到院落的門。呵,就算模到了院落的門,一想到門外的世界是一個更大的詭譎的黑窟窿,她就忍不住卻步。
她還不夠勇敢,她不敢一人獨對黑暗的世界。
她也試著讓自己無私些高尚些,努力說服自己放他自由任他高飛,可是,一想到以後再也感受不到他的溫柔,她就心如刀絞。
就讓她自私一回,就讓她賴在他身邊,直到他厭倦,直到他對她再也無法忍受,到了那時,或許她可以走得了無牽掛。
現在,她若是走了,他會永遠活在自責當中吧?既然她已失去了光明,那就讓她這殘缺的身體再破爛得更徹底一些,讓她來承載所有的自私自利,讓他永遠保持初見時的純白潔淨。
「一一,一一,如果你真愛我,就不要讓我忍受離別之苦。一一,如果你愛我,請你一直呆在我身邊,一直一直,永不分離。」
尉遲來把頭枕在她膝上,嗚咽著乞求。
對不起,對不起,一一,請讓我用你的愛來要挾你,請讓我將你困在身邊,請讓我照顧你,請讓我,愛你。
第10章(1)
盲人的世界,原來是這個樣子,而她想要修煉到他那種程度,恐怕今生無望。
有的人,天生就是優雅高貴的,即使是身為盲人,風采也不減常人,譬如,他。
可是她,求的只是生活自理而已,沒想到,僅是這種最低限度的要求,對她來說卻也是那麼難,那麼難。
這已是今天的第九次跌倒,真不知道,他以前是如何學會在這院里行走自如。
唐一一坐在地上,也不急著起來,呆愣了一會兒後,百無聊賴地往後仰著躺了下去。
當頭觸到一團毛茸茸暖烘烘的物體,她止住後仰的動作,舉起手伸到腦後模索。
「喵——」大白嗚咽一聲,用頭不停磨蹭她手心。
「大白!」唐一一笑著將它拎到身前,捏玩著它後頸上的肉圈,逗得它不停「喵喵」討饒。
「你這家伙,知道我手心怕癢,你還三番五次撓我癢癢,告訴你哦,你的罩門就是你這圈肉,別以為我不知道,來,看看誰最怕癢。」
「喵——喵——喵——」
大白的叫聲由緩到急,又驚又怕又不舍的聲音,听在唐一一耳中,引得她笑聲連連。
「知道錯了就討饒哦,要非常響亮地喵一聲,我就放過你。」
「喵——」貓叫聲歡快又積極,似一聲嘹亮的口哨飄散開來。
「真乖!」唐一一撫撫大白的頭,大白舒服地眯了眯眼,打了個呵欠。
「唉,有時候,我真覺得你听得懂人話呢!大白,你真是我的族人嗎?呵呵。」
「喵——」
「呵,你還喵呢,如果你是我的族人,你怎麼是貓,而我怎麼是人呢?你別告訴我說,你在上演貓的報恩。」
「喵——喵——」
「好啦,我听不懂貓語啦,你給我當導盲貓好不好?你帶我出去遛遛好不好?」
「喵!」
「不行?可是,真的好無聊啊。」唐一一嘆了口氣,懨懨地開口,「我模不懂盲文書,又看不了電視,也不會彈鋼琴,看起來就像一個廢物呢,長此以往,該怎麼辦才好。這樣的我,別人不討厭,我自己就先討厭了。大白,你說,我該做些什麼才好呢?」
在她看得見的時候,她已覺得她配不起失明的他。現在她失明了,那種深深的自卑和惶恐,就像一條繩子套住了她脖子,只要想得深入一點,她就忍不住要窒息。
這樣一無是處的她,能得到他多久的愛情?
一天,兩天,一年,兩年?
總有一天,當熱情褪去,他會看到她的乏味無知,他會後悔他的一時沖動。
一想到他會以鄙夷不屑的眼神冷冷地看她,她就禁不住心顫。
也許,她該在愛情最熾烈最美好的時候離開,這樣,她可以變成他胸口永遠難以忘懷的朱砂痣,而不是在將來變成一粒惹人煩厭的粘米粒。
唐一一,唐一一,寧可讓他討厭你,也不要讓他懷念你呵。只有讓他討厭了你,他才能輕松走他未來的路。而你,今生不過是場笑話,活到長命百歲有什麼意義,不如在他厭了你之後,投胎轉世從頭再來。
「喵——」
大白大叫一聲,震散她亂七八糟的思緒。
「呵呵,你這只霸道的貓,連想也不讓我想嗎?」
唐一一捏捏它的後頸,抱著它站了起來。
「喵,喵。」大白低低叫了兩聲,不知是她的心情使然還是什麼,連大白的聲音听來都似哀泣呢,自怨自艾自憐,真是要不得啊。
「好啦,大白,你今天真是很反常呢。來,我們來玩猜心游戲,誰猜錯了誰學狗叫。」
窗內,尉遲來盯著一人一貓嬉戲圖,久久沒有出聲。
這一幕,竟似要和夢境重疊,帶給他不祥之氣。
他清清楚楚記得,在夢里,大唐和大白對話之後沒多久,大米就刺瞎了雙目,緊接著,大唐就溺水而亡。
歷史會否重演?
一念及此,他的喉頭就極速緊縮,明明听到大哥的發問,他卻出不了聲。
「阿來?!」尉遲早強行將他拉坐進沙發,憂心地望進他的眼楮,「阿來,不要再自責,這件事並非你能控制……」
「不!我可以控制!我是可以控制的!可是我沒有!一開始我就發現了,只要我叫她名字,我就能看得更多更高更遠,是我太貪心,是我一點一點奪走了她的光明!是我!是我!我該死,我真該死!」
尉遲來失控地吼,眼淚彌漫開來,就像這幾天他多得數不清的自我折磨和悔恨。
每次看到她跌倒,他就痛不可抑,再看到她跌倒後笑著說「不疼」,他就酸澀得哽咽。
他知道她不想讓他看到她的脆弱,可是她不知道,每次看到她忍痛擠出微弱的笑,他的心有多疼,他有多痛恨自己。
在沒有遇見他之前,她的生活是艱苦的,她就像是墜入懸崖跌到谷底的幸存者,憑著不服輸不低頭的勇氣,她一點一點爬了起來,可是,就在她要攀上崖頂重見天日時,他出現了。他像一只落在崖頂的毒隻果,她只吃了一小口只嘗到了一點甜頭,就要為之付出前功盡棄的代價,不但重新跌回了谷底,甚至比前一次更致命。這一次,她還能不能從谷底爬出來?雖然她一直對他笑,雖然她努力裝作很堅強,可是他知道,他能感覺到她有多脆弱有多迷茫有多惶恐有多缺乏安全感。
而這一切,全是他造成的。
他早該知道,天上不會掉餡餅,他怎麼會再相信奇跡?!他都瞎了三十年了啊,全球的眼科名醫都被他看遍了啊,他怎麼會傻到以為自己會無緣無故地復明?!一開始,大哥就警告過他,要他密切注意她的變化,並告訴他「唐氏咒是把雙刃劍,」可是他都做了什麼?!他對她的異常,毫無知覺,他對咒語的反噬,毫不警惕!是他害了她!他該死,真該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