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左躲右閃想要避開老頭兒,沒想到老頭兒抱著車把耍起了無賴,「我不管,你今天要是不讓我算上一算,我就不放你走。來吧,丫頭,隨便說個字,準了也不要錢。」
拗不過他的一一只好隨口說了個「一」字,只見白須老頭兒閉著眼搖頭晃腦好一會兒,在她等得快失去耐性時,他猛地睜開眼做出一副窺了天機的莫測高深樣兒,捋著胡子道,「一,好字好字,一見鐘情相見歡,一點一滴情意長,一心一意相偕老,一生一世到白頭。好好好,好字好字!唔,丫頭,來,再給一個字,給完我就讓你走。」
彼時,不知誰家院落飄出溫暖飯香,唔,白白的米,粒粒飽滿,顆顆香濃,好餓。
于是,她說︰「米。」
「米?米!天意,天意,天意啊!」
白須老頭兒鼓著眼,拍著腦門大叫三聲,驚得一一差點連人帶車摔倒在地。
「丫頭,過來,我寫給你看。」
不由分說,老頭兒揪著她走到字攤前,研墨抬筆,在白紙上寫下一個「一」,一個「米」,還有一個「來」。
「丫頭,你名字中是不是帶個一字?看,你這一壓在米上,就變成了來。從今天開始,你要避開名字中帶有來字的人,否則,你這輩子啊,唉,天機不可泄露,老頭兒我言盡于此,你多保重。」
摞下沒頭沒腦的幾句話,白須老頭兒捋著胡子連連搖頭,算命攤子也不收就拐進了斜弄。
唐一一愣了幾秒,不甚在意地甩甩頭,重新騎上自行車,繼續送外賣。
那天晚上格外寒冷,回到租屋後,她又冷又餓又累,臉也沒洗就上了床,頭剛沾上枕頭,她就做了個濕淋淋的夢,醒來後四肢僵硬,臉上結了薄薄的一層淚冰。
也許,她的淚腺就是從那天開始復蘇。
第5章(2)
「一一,你醒了?」
他的手指柔潤而溫暖,每當他的指月復拂過她眼角,總讓她想偎得更近一點吸取包多的溫存。
唐一一眨了幾下眼,逼回眼中腫脹的水汽,輕聲道︰「我想今天出院。」
對她,他總是百依百順,「好,我們今天就回家。」
家?乍一听到這個字,唐一一下意識地蜷起了手指。
好陌生的一個字。天下之大,何處是她家啊?
他拍拍她的頭,步履穩健地走出去,在到達門口時,他腳下略有停滯,只見他伸出手探向門板,模索到牆,然後扶著牆拐個彎消失在她視線里。
一盞燈呵,她是他的一盞燈呢。
雖然這盞燈只能照到門口,雖然這盞燈不足以照亮全世界,雖然這盞燈總有一天會熄滅,可是如果能助他走出黎明前的最後一段黑暗,那她就不枉來這世上一遭。
長久以來,她都不知道她的出生意味著什麼,如果上帝給她做了這樣的安排,那,這就是她人生的意義所在。對她來說,看不見反而比看得見更幸福,這些年來,她已看遍人情冷暖,如果未來可以不看,她不會認為那是人生的缺憾。
那,就把她的光明送給最需要的人吧。
呵呵,犯了玩忽職守罪的上帝終于決定將功補過,終于要將錯配給她的光明歸還給他了,真好。
失眠,又見失眠。
唐一一數完綿羊數山羊,數完山羊數羔羊,數來數去,越數越睡不著。
他不在,她一人呆在偌大的院落里,感覺心里和院里一樣空。
以前一天到晚忙忙碌碌,她幾乎沒有時間進行思考,現在一閑下來,各種綺思幻想立刻蜂擁而至將她圍得水泄不通。
他對她好,是出于報恩,還是出于喜歡?
他已下定決心了嗎,是終止還是繼續?
呵呵,唐一一啊唐一一,你以為你們已經開始了嗎?你怎麼敢奢望若此。等他能看到全世界,他就會知道,你是多麼渺小普通,而外面是多麼絢爛奪目。
唐一一,你只能成為他人生路上的一段風景,而不是可以無限延伸直到他生命盡頭的人生必備。如果他知道你的視力日漸減弱,他會做何感想?像他那樣的人,他豈會心安理得地看著你失明看著自己復明?
所以,唐一一,你所能做的,就是在完全失明之前及時從他眼前消失,就像你從來沒有出現過一樣,再也不要和他產生交集。
要做到這一點,確實很難,可是,唐一一,你沒得選擇,你必須如此,必須。
唐一一披衣走進院里,模黑坐上木條椅,漫不經心地听著牆角起起落落的蟲鳴,聞著似有若無的夜來花香,看著頭頂模糊難辨的星空,怔怔忡忡,不覺時光流逝。
當院門口響起汽車引擎的熄火聲,她才緩過神來,第一反應就是立刻躲起來,不要讓他看出她的異常。
唐一一心慌意亂地尋找藏身處,身向左腳向右,腳向左身向右,猶豫不決中,厚重的木制院門「咯吱」一聲敞了開來。
他站在門檻外,背著路燈,長長的影子在門廊下投出一個優雅的輪廓,讓唐一一生出一個錯覺,好像她是公主,而他則是闖入黑暗城堡前來營救她的王子。
王子一手拉著門環,一手解開頸間的黑色領結,領結上瓖嵌的鑽石在他手指的撥弄下折射出六角光芒,而他的眼楮就像鑽石一樣閃亮。
「一一,你還沒睡?」
尉遲來停下指間的動作,看向石榴樹後的光圈。
扁圈蠕動了兩下,慢慢移出石榴樹,一點一點淹沒他的影子,籠罩住他全身,然後她從石榴樹後挪出來,咬著唇,輕輕喚一聲︰「來少爺。」
「睡不著嗎?」他繼續解著領結,向她靠近,「傷口又疼了?外面這麼涼,怎麼不裹個毯子再出來?」
當他拉起她的手,她指上的冰涼讓他皺起了好看的眉,「出來多久了?」
「沒多久,」唐一一心虛地瞟他一眼,飛快低下頭,「好、好像有一會兒了,我進去了,來、來少爺,你也早點休息。」
她試著想抽回手,他卻無意放她走。
她不安地蜷了蜷手指,垂著眼喚︰「來少爺?」
尉遲來盯著她看了好一會兒,才緩緩減輕手上的力道,幾不可聞地輕嘆︰「一一,你一定要叫我來少爺才行嗎?」
是啊,一定要叫來少爺才行啊。每次喚起,都是提醒,提醒她不可眷念不可貪圖。
唐一一咬著唇抽回手,聲如蚊蚋道︰「晚安」。
尉遲來垂下眼,嗓子突然間就沙啞起來︰「進去吧,別著涼。」
「你也是。」
听她細碎的腳步聲漸行漸遠,尉遲來站在原地,有種想要奔過去把她納入懷中的沖動。
微涼的晚風絲絲縷縷鑽入衣袖,吹得胸口涌起一波又一波的悸痛。
似此星辰非昨夜,為誰風露立中宵。
好半晌,他才模索著坐進藤椅,看著從她房間窗戶透出的光亮,不知不覺握緊了拳。
預演結束後,他在後台見到了大哥,從大哥那里听到關于她的點滴過往,有如飛舞的流光鑽入他耳窩鑽入他腦翼,沖來撞去糾錯縱橫。
「她是小偷。每個對她有印象的人,無論是小學同學還是中學同窗,提起她時說的第一句話都是,她是小偷。」
她是小偷。從六歲開始,她就背上了「小偷」的枷鎖,至今無法解月兌。
如同過街老鼠般人人喊打的「小偷」生活,她是怎麼扛過來的?
一想到她在蘭花小陛里露出的那種憤怒、屈辱的表情以及那個女人所給予的尖酸諷刺、刻薄挖苦,尉遲來握緊的拳頭不由自主地又緊縮了一圈。
在人前,她總是強撐著堅強,倔強不服輸,這種性格對于那些想要踐踏她的人來說,無異于更能激發出爆棚的打壓,而她,又是如何挺了過來,又會縮在什麼角落淚流成河躲在什麼地方舌忝食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