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安靜,身子挺得筆直,紋絲不動。
「唐一一?」
听到他呢喃式的輕喚,唐一一肩膀一顫,緩緩轉過身,狐疑地望向身後的雇主。
都說盲人的耳朵很靈,沒想到他的會這麼靈。
迎向他的目光,她心中又是一顫。
那樣的美目,毫不閃避地直視著她,即使知道它只是裝飾品,她還是做不到無動于衷。更何況,他美的,不僅僅是那雙眼楮。他長得又好看又干淨,這麼近地看他,就像在看一朵開在深山清泉里的水仙花,女敕白應欺雪,清香不讓梅。
是因為他從沒見過人世的骯髒丑陋面,所以才能保持由內至外未經污染的清透嗎?
第1章(2)
在她目不轉楮的注視下,尉遲來突然口干舌燥面紅耳熱起來。
他再喚︰「唐一一,請幫我倒杯水。」
這一次,唐一一終于確定,他剛才不是心血來潮練習她名字的發音,而是在和她說話。
「是,稍等。」唐一一立刻跳起來,將沾了韭菜和濕泥的手指往圍裙上一抹,快速奔進廚房倒了杯水端出來。
將水杯遞給他時,她發現,他竟然連手指都能長得這麼好看,難怪會天妒藍顏。
「唐一一,」尉遲來喝掉半杯水,手指無意識地轉著杯底,似在思索該如何開口才不會驚擾到她,「你不必緊張,在這里,你盡避隨意。」
尉遲來發現,每當他連名帶姓地喚她一次,籠罩在她身上的光圈就往外擴大一圈。
為了驗證他的猜測,他再喚︰「唐一一,還要多久可以開飯?」
說完,他一動不動地盯著她,想要發現光圈擴大的秘密,但是,這一回,光圈似是知道他的意圖,也回給他一個「一動不動。」
不過,他也不是毫無所獲,因為他發現她臉頰兩側的皮膚里突然冒出兩抹什麼怪東西,一層層往耳鬢方向涌,最後凝聚到耳垂,形成兩滴和她身後的石榴花一樣艷麗的嬌紅。
唐一一再次跑進廚房,邊跑邊用兩手輕拍臉頰,努力想把臉上的紅暈拍下去,眼中滿是對自己的懊惱和無奈。
當飯菜和碗筷在石桌上擺放整齊,尉遲來招吳媽和唐一一圍桌而坐。
「今天這頓簡餐就當給吳媽送行以及給一一接風,謝謝吳媽一直以來的照顧,也謝謝一一未來要給予的照顧,我給你們添麻煩了,我以水代酒,敬你們一杯!」
他舉起杯,「叮」一聲踫向唐一一的杯,不偏不倚,但在和吳媽踫杯時卻偏了分寸。
吳媽笑著幫他把菜夾到碗里,嘴里不忘給唐一一說好話︰「一一這孩子又老實又乖巧又勤快又能干,相信你們能相處愉快。她雖然才在我家住了一個月,可自打她來了以後,我家就一直干淨整潔得像五星級酒店,尤其是租給她住的那間小綁樓,以前髒亂得讓我根本不敢上去,現在倒好,我每天都管不住腳想上去坐一坐,總覺得一進她的屋,一天的勞累就能消失沒影兒,整個人似打了激素般特精神。在操持家務這方面,我還真不是她的對手。」
唐一一被夸得如坐針氈,她望一眼微笑傾听表現出極大興趣的尉遲來,心里突然產生一個怪異的想法。
他,會不會是裝瞎?
每當她望向他時,他總能感覺到,並且回望的視線總能精準無誤地對接上她的視線,讓她很難不去懷疑「他其實是可以看見的」。
不知怎麼搞的,每次和他視線相撞,她就口干舌燥兩耳燥熱。
天,好惱。
「吳媽,您幾點啟程,我讓老夏送你。」
「不用不用,我回家很方便的,三小時的車程,半小時發一趟,睡一覺就到家了。別看我要當外婆了,可我這身子骨還好著咧……」
說著話,手機鈴聲響起來。
吳媽忙不迭掏出手機,「喂」了一聲後聲音立刻抬高了八度︰「什麼?這麼快就生了?你這丫頭,怎麼也不等等我,好好好,我馬上回去。」
收了線,吳媽在原地轉了好幾圈才穩下心神,嘴里叨叨著︰「這丫頭從小性子急,沒想到連這小外孫也這麼性急。」
尉遲來掩不住嘴角的笑,「吳媽,別急,先把飯吃完。前幾天老夏跟我說要回鄉探親,你們正好順路,今天就一起走吧,路上彼此也好有個照應。」
當老夏載走吳媽,院子里立時冷清下來。
唐一一安靜地收拾好碗筷,安靜地整理干淨廚房,然後沏了壺茶,送到琴室。
琴室里陽光充沛,可惜,他卻看不見。
他背著光坐在落地窗邊的沙發上,手指在盲文書上一行行掃過,當感覺到從門口逐漸涌近的光時,他的手指一頓,接著翻開了書的下一頁。
他不想嚇到她,所以,最好還是不要讓她知道他其實可以看見她。
雖然這件事說起來詭異又蹊蹺,但因為在此之前他已听過大哥提起過「唐氏咒」,盡避當時他曾笑話大哥過于緊張竟會相信這種無稽之談,但大哥的警告或多或少給他事先打了預防針,所以現下他接受起來絲毫不見難度。
只是,接受是一回事,好奇又是另一回事。
她的出現,是為了什麼?給他下道光明咒?
想到這里,尉遲來抬眼掃向唐一一,她正彎腰把茶壺和點心放到茶幾上,感覺到他的注視,她的手一抖,茶水從壺嘴里溢了出來。
她忙用手指抹去水漬,然後快速看他一眼,直起身,低眉順目,聲音拘謹地說︰「少爺,茶水點心放這兒了,你有事就叫我。」
尉遲來放下手中的書,微笑道︰「一一,你可以叫我阿來,少爺這個稱呼讓我覺得自己很像個古人。吳媽太固執,我拗不過她,而你呢,我希望你從第一天開始就能把‘少爺’這兩字從我的字典里剔出去。」
唐一一咬了咬唇,好一會兒才應道︰「是,來少爺。」
尉遲來一愣,笑著搖了搖頭,不再強求,「看來,你也很固執。你去忙吧,記得把你的客房收拾出來,以後中午吃完飯,你可以午睡到兩點再起。」
听吳媽說,她一天要打好幾份工,每天的睡眠時間只有五六個小時。她眼下的那兩抹顏色,就是傳說中的黑眼圈?
望著她離去的方向,尉遲來想到家里那個備受寵愛的小妹。
小妹每天要睡到日上三竿才會自然醒,每當他笑罵她是「貪睡的豬」,她就會理直氣壯地自辯︰「我正在長身體啊,渴睡是我這個年紀特有的象征,我要是不睡才不正常呢!」
唐一一也是正常的,她比誰都渴睡。
一想到未來三個月不用到處打零工還能賺到同樣的錢,她在放松的同時,也放出了被她壓制了好幾個月的瞌睡蟲。
一開始,她還能掩飾她的呵欠,可是到了後來,當呵欠一個接一個冒出來,她掩了這個掩不住那個,一想到他反正也看不見,于是,她干脆就任自己被呵欠淹沒,不停地張大嘴和睡魔做斗爭。
雖然他發話說她可以午睡到兩點,可是她卻不想在上工的第一天就給他留下壞印象。
吳媽說他是個很好說話的主子,可是主子畢竟是主子,就算他笑得再溫柔,他也是高高在上的主子,她不會縱容自己讓自己養成逾矩的壞習慣而在哪一天因為忘了自己是女佣的身份而砸壞了飯碗。
可是,她真的好困哪,眼皮越來越沉越來越沉,最後終于粘在了一起,再也睜不開。
當她歪倒向木條椅時,椅上的大白貓「喵喵喵」連叫三聲以示抗議,可她困得實在懶于理會,任疲憊的身體繼續發動侵略成功佔領貓的地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