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哪里?」他迅即抓住她的手臂。
「去……」她仍然低著頭,看著自己腳上士兵送的鞋,莫名覺得傷心。
直到這時,她才知道她無法也不會讓人們因為她的一己之私而死去,即使他一輩子都不會想起,她也不該冒險讓大旱重臨那綠色大地。
「去……我該去的地方。」她艱難的說,覺得嘴里好苦,苦到她幾乎說不出完整的字句。
「你哪都不許去!」他怒道。
風乍起,揚起她絲般的黑發,她回首看他。
「如果我不是人,你還會不會愛我?!」
「胡說什麼?!」他更火,以為她在轉移話題。
她無奈的笑了,悲哀又無奈的笑了……
那一瞬,他以為她會消失在風里,那種莫名的恐慌是如此讓他心驚。
從那天起,他到哪都帶著她,不讓她有任何機會通知那在附近徘徊的男人,不敢讓她離開他的視線……………………「殺——」
震耳欲聾的嘶喊響徹雲霄,兩軍人馬短兵相接,刀斧齊現。
戰場,這是修羅戰場!
天上烏雲密怖、雷聲隆隆,地上飛沙走石、流霧沁冷;而艷紅的血,沖天、淹地,聚流成河,在天地間。
方圓數里內的人浴血奮戰著,殺聲陣天。
他手持刀斧領著弟兄們在流動的白霧聞出沒,如來去無蹤的鬼。
一顆顆的頭顱應斧離身,腥紅的血染滿他全身,遠處,敵方大軍戰鼓急促。
咚咚咚咚——
他砍下了敵手的頭。
咚咚咚咚——
他斬斷了對方持斧的手。
咚咚咚咚——
他一刀刺進了敵人的胸膛,他拔出刀,艷紅的血噴了他一頭一臉,他嘗到了血的味道,他未費神抹去那腥紅的人血,只無聲的再隱入白霧中。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戰鼓越擂越響、越響越快,他們的刀斧也越揮越快,那急響的戰鼓如死亡的樂音般,為他們的殺之舞伴奏著。
倏地,在他砍下另一名敵方將領的腦袋時,一陣火紅熱燙的金光從前方爆起,有一剎那,它仿佛是靜止的,毫無預警地,周遭護身的流霧先是停滯不動,然後,緩緩的朝前方收攏。
突然之間,白霧迅即被某種熱流逼退,如浪般嘩地一下向後方退去。
原本被大霧籠罩的戰場在剎那間光明起來,所有骯髒血腥的一切無所遁形,地上四處散落著尸體、刀劍、旌旗,原本碧草如茵的大地,已被染成赤紅。
他瞪著遠處前方那沖天的火光,其他人也瞪著,我方的、敵方的,所有人都停下了動作,驚懼的瞪著,雖然不知道那是什麼,但每個人都打心底生出無以名狀的恐懼。
冷不防的,靜止的時間動起來了,金色火紅的光線像是解月兌了鉗制,突地以極快的速度朝四方潰散開來。
雖然很遠,但他看到了,所有接觸到金色紅光的人事物全都燒了起來。
「趴下!」他大吼,整個人撲倒在濕冷的泥漿中,但即使如此,當那股熱燙的紅光掠過時,仍灼傷了他的背。
當他重新爬起,周道的水氣全蒸發了,原該是濕冷的泥漿已干涸成土。
他放眼望去,大地干裂、野火燎原,所有的一切都在燃燒著,地上的尸體著了火、弟兄們的身上著了火、兵器著了火、糧秣著了火.敵人的、他們的,所有的一切都在火中熊熊燃燒著,有些人反應快逃過了一劫,剩下的人卻只能發出淒厲的慘叫。
慘絕人寰的尖叫從四面八方響起,然後匯聚,如死亡之歌。
這是煉獄、人間煉獄!
他試著再起大霧,空氣里卻干燥的連一絲水氣也無。
「走!走」撞到身旁一名著火的敵人,他嘶喊著,赤著雙目嘶喊著,邊帶著所剩無幾的殘存人馬撤退。
但是,原本就多他們數倍的敵人追殺著他們,他們且戰且走,同伴們一個接一個的倒下。
當他看著他們倒下,他並未因此喪氣,他斬殺了更多的敵人。
當他記起那股讓人恐懼的火焰,他也並未因此退縮,他只忙著想辦法來克制敵人的法術異能。
即使戰事因那場鱉魅的大火告急,雖然他們傷亡慘重,他仍確知他們可以東山再起,他們在營地里仍保留著實力,只要找出克制那火炎術的辦法,只要回到那里,他一定可以!
他冷靜的這樣告訴自己,冷靜的帶領殘存的族人退守,但當他浴血回到營地,他的冷靜在瞬間崩潰了,因為,他只看到了那些和他同生共死族人的——尸體。
……………………•夢。
又是夢。
一場戰爭的夢。
一場遭人背叛的夢——
倏地睜開眼,霍去病一動不動的瞪著黑暗,冷汗涔涔。
背叛。
有人背叛了他。
他全身肌肉緊繃,額上青筋抽搐著。
不!不是他,不是背叛了他,是夢中的那個人!
不是嗎?
懊死的,他不可能是夢里的那個人,他沒有打過那樣的戰爭,為什麼他會認為他就是他?
心髒仍然激烈地跳動著,他倏地坐起身,毯子從他身上滑落,他的眼漸漸適應了帳中的黑暗,但他的鼻尖卻好似能隱隱嗅聞到夢里那種人肉燒焦的臭味。
那……是曾發生過的事嗎?
不,是夢吧,那一定是夢,不然怎度解釋那沖天的火光?這世上是沒有什麼法術的,他從來不相信什麼怪力亂神的東西,更何況那火紅色的光柱簡直就像是要將天地為之毀滅一般,如果真有破壞力那麼強的方法,那他們還打個屁仗?
可即使他如此告訴自己,那種驚懼的恐怖感,那種道人背叛的憤怒,仍殘留在他緊繃的身體里。
一只小手突地撫上他繃得死緊的脊背,他倏地側身抓住了那只手。
「怎……麼了?」
輕柔的聲音傳來,他仔細一看,才發現炎兒醒了,坐了起來,一臉擔心的看著他。
他抓得好用力,在剛回頭的剎那,那雙眼帶著一種噬血的凶狠,她一瞬間還以為他想起了。
不過只有那一瞬而已,當她還以為自己死定了的時候,他像是松了口氣,雖然他臉上表情未變,但渾身的殺氣卻已消散。
「沒事。」他說,松開了她的手,卻將她重新壓回床上,抱著她用幾乎接近命令的口氣道︰「睡覺。」
聞言,她乖乖的閉上眼,兩手輕輕環抱著他的腰。
自從她覺悟到非走不可的那天起,他就不讓她離開他的視線,她沒有任何機會能走出這軍營,甚至沒有機會通知玄明來接她。
但也因為他知道她想離開,他的精神像條被拉緊的琴弦,狀況越來越不穩定,白天的時候還好,但在夜里,他作惡夢的次數越來越多,為此心驚膽跳的不只是他,她比他還要怕,怕哪天他會在夢里發現真相。
每一次他從夢中醒來,她都認命的等著他指控她的背叛,斥責她的冷血,然後親手殺了她……有一部分的她,其實漸漸的認了命,因為,如果能死在他手上,其實也算是一種幸福,一種……解月兌……她更加偎進他寬闊溫暖的胸膛,無聲的苦笑。
第九章
刀。
那是一把十分古樸的刀,而且刀上的銅早已因年代久遠而繡化成墨綠色,乍看上去,其實是很不起眼,甚至是斑駁的,但是在看到它的第一眼,霍去病就無法移開視線,只覺得毛骨悚然!
他一動不動的瞪著它,甚至連在他耳邊沾沾自喜、喋喋不休獻寶的敦煌郡守究竟在說些什麼都不知道。
他,認得這把刀,這把應該不存在的刀!
他看過,因為他在夢里拿的就是這把刀,甚至現在光是看著,他體內的血液都因此而沸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