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兒用的是針灸術,針具是隨身攜帶的。」他解釋。
「不需要別的了?」鐵英還是擔心。
「還有個條件。」玄明眼一黯,明知道也許不能阻止什麼,但他還是寧願試上一試。
「什麼條件?」鐵英神色一凜。
他看了尚在昏迷的炎兒一眼,沉聲道︰「等你們將軍醒了,我希望你別和他提任何有關我們的事,就算他問起,你也只要說我們是路過的大夫就行了。如果他要找我們,我希望你能勸他打消念頭。」
鐵英蹙眉,「為什麼?」
「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能不能做到?」他緊抿著唇。
雖然不知道這人為何要提出這種奇怪的條件,可鐵英也沒有考慮多久,畢竟現下能救將軍才是最重要的。
「好。」他神色肅穆,一口答應下來。
……………………•••大霧。
那一片蒼茫的白掩去了空氣中所有的聲音,白茫茫的霧海,凝滯。
肅殺的氣息在凝滯不動的霧海里流竄,彰顯在戰士猙獰的面目上。即使如此,周圍仍是一片沉重的死寂,若不細看,很難瞧清這茫茫霧海中竟潛伏著上萬大軍。
她想吐,戰鼓驚天響起,如雷貫耳,密密麻麻的鼓聲,越敲越急、越擂越響,敲得她心慌,也驚!
她在車里,死命的捂住了耳,卻掩不住那震天便響的雷霆鼓音,也掩不去那喚她名的肅穆聲音。
不!她不要出去、她不要——
用力的捂住了耳,她拚了命的往車里縮,但一只大手卻在這時掀闢了帷幕,輕易的獲住了她的手腕,將她抱行而出!
「不——」
驚喊出聲,炎兒猛地坐起身來,在發現自己仍身處四下無人的岩洞時,才猛然吐出那口屏住的氣息。
淚不知何時滑下了臉龐,她才驚覺,還未伸手觸及,那水珠已禁散無影。
淚呀……
在那陰暗的角落,她曾多麼想眨下一滴淚,但渾身是傷、披頭散發的他,就像是一只受了傷的獸,怨憤的眼中反映著的,除了牆上的火把,就是她的臉、她的眼,那一雙流不出一滴淚的眼……那一夜,被上了手銬腳鐐的他曾隔著木棚,發髭皆張,咬牙憤恨嘲諷——我最高貴的公主,來看戰俘嗎?
現在天下太平了,正義、之師大勝,萬惡之首伏誅,你可滿意了?
為了尋求和平?不懂得火炎術?你愛我?你真是讓我想吐!
到現在,我才知道我有多麼愚蠢!
信了你是我的錯,我不該以為你會不同!怎麼會不同?怎麼會不同呢!
畢竟你也是高高在上,你像他們,就像他們一樣,都一樣無血無淚——她無語,只能看著他憤怒的臉、怨恨的眼,無血色的雙層不斷吐出的殘忍字句將她節節逼退,而她同樣發白顫抖的唇,卻吐不出絲毫辯駁。
她發不出任何聲音,那一夜如此,之後每一場重復重復再重復的夢魘中,也是如此。
心一窒,她起身,一臉慌然地快步走出岩洞,像是要逃避他那瘋狂的自嘲和傷人的言語。
無血無淚、無血無淚、無血無淚——
不!不是的!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她緊抱著頭,閉眼狂喊,倏忽間,猛然再度驚醒。
才睜眼,觸目所及是米黃帳幕,她輕喘著氣,心魂未定的環視四周。
這是哪?
炎兒迷茫心慌的坐起身,一手觸及地上的氈子,她有些疑惑,一時之間,不解自己身在何處,直到她移轉視線,瞧見身前鋪著虎皮的床榻上躺著一名男子。
帳里沒別的人,她疑惑的起身走上前去,才定神,卻在看清那人的容貌時,登時又退了一步。
是夢?又是夢嗎?
哀著唇,她渾身輕顫著,懷疑自己再也不會從那殘忍的夢魘中轉醒。
她抖著、等著,等著他在下一瞬間跳起身來,咒罵她、指責她……恨她……她渾身神經緊繃著,但好一會兒過去,他仍然一動也不動。忽然間,她又怕他只是個尸體,怕這次的惡夢是懲罰她看著他只剩個軀殼。
油燈的微光輕晃著,他英挺臉上的暗影因此搖晃起來。
她惶惑地看著他,好半晌才鼓足勇氣,跪坐俯,又憂又慌地伸手輕觸他蒼白的臉——喀啦!
身後傳來輕微聲響,炎兒駭得縮手轉身,當她回首見到玄明時,整個人立時呆在當場,下一剎那,她腿一軟,整個人虛月兌地坐倒在地。
玄明倒來一杯水,遞給她。
她傻傻的看著他,完全無法反應。他見狀只蹲,抓起她兩只手,協助她好好的握住水杯。
「喝口水,你方才昏倒了。」
「不是……夢?」她仍眼也不眨地看著他,等她感覺到臉上的濕意時,她才察覺自己竟流下了淚;直到此刻她才知道自己有多麼的矛盾害怕,怕是夢,也怕不是夢。
「不是。」
「他……我……」她有些慌的看著躺在床上的男人,又回頭看玄明,張了張嘴,卻無法成句。
「我知道。」他看著她,安撫道︰「我都知道。」
「怎麼可能……你……他……」她啞聲,回首再看床上的男人淚流不止。
「炎兒,你曾算過,我跟在你身邊到底多少年了嗎?」他揩去她臉上的淚,輕問。
「我……」她一愣,囁嚅著。
「我跟了你一千年,你該早知道我不是人。」
炎兒一臉無辜,垂淚看著他。
她是知道,知道他不是人,因為人是不可能靠近當時能力未封印的她,也不可能活那麼多年。雖然她知道卻不敢去想,不敢去多想,也不敢去探問,因為怕問了之後又會剩下自己一人。
望著她身旁昏迷過去的男子,玄明嘆了口氣,道︰「他曾是我歃血為盟的兄弟。」
兄弟?是南方那些幾被趕盡殺絕的八十一族族長之一!
她一驚,血色盡失,嚇得猛往後縮,「不……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想的……」
「別怕。」他扶住她的肩頭,定定的看著她這︰「我知道,我也在那場戰爭中,我在前線,我知道前因後果,知道你是被逼的。」
她臉色蒼白地直發著抖,無法置信地看著他。
「真的。」玄明雙眼一黯,抱歉的道︰「我當時不知道你就是他曾提及的那名女子,我在前線被敲昏了,等我轉醒從尸堆里爬出來時,戰事又告急,我沒多想,只繼續和敵方交戰,直到最後他……被斬,我們幾個余下來的殘兵回到南方,之後我遇到昔日戰友才知道你就是她,但是一切都已經來不及了。」
她滿臉震驚,兩眼睜得老大。
「我本來以為這一切就這樣結束了,沒想到多年後我遇天劫讓人追到大漠,竟會再遇見你,還讓你救了一命……」他抿了抿唇,心中有愧的道︰「我不曉得你為什麼沒回昆侖,之後我也不敢和你提及……」
她啞然,半晌不知該說什麼,好一會兒,才神色艱難的問︰「所以……你才會水行術?你是哪一族?蛟?」
「對。」
她心痛的閉上眼,「為什麼……教我?」
「因為你救了我,也因為……」他松開手,調開視線,沙啞痛苦的道︰「若不是我太慢發現,他就不會死,你也不會被困在大漠。」
「所以你才留下來陪我?所以才待我如主?所以……」炎兒無奈的笑了,眼里帶著淚,抬手輕撫著額間眉心那塊瓖嵌上去的水綠青玉,「……你才把這給我,幫我壓住我無法控制的能力?」
玄明困難的點頭。
「你……何必……」她喉嚨一梗,為他的用心良苦。
「他是不該死,但你也不該被困在這里。」在和她一起生活了千年之後,他更是確定這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