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元律師順過氣來,指著她不知該說些什麼。
「您放心,我不會通知警察,別怕。」她好心地一邊幫老人家拍背順氣,一邊慎重保證。
「喂,你這丫頭真是跟知秋說的一模一樣,少根筋又熱心過頭,不是把人氣死就是笑死。」
夏堇幫他拍背順氣的手僵在半空中。
敝怪,這些話步爺爺還真的對她說過,難不成……
「這是我的名片。」
元律師遞出名片,好氣又好笑地再自我介紹一遍。
「我和你口中的步爺爺是相交近半世紀的好朋友,我去過安養中心好幾次,你姨丈見過我,院里也有我這個緊急連絡人的資料,你不信的話可以立刻打電話和你姨丈確認。對了,我還有個物證。」
他拿出手機按了幾下,秀出和老友在安養中心的合照,夏堇想不信都不行。
「對不起!」她尷尬地道歉。「因為步爺爺生前從沒跟我說過房子的事,最近詐騙集團又那麼多,所以我直覺一定是新的詐騙手法……不好意思,請進、請進。」
她退一步,好讓老律師進門。
「不用了,我臨時要到附近辦事,想說順便過來一趟,如果你在,就把已經過到你名下的房地契和鑰匙交給你,也好讓你早點搬過去住,至于其他手續,改天你有空再來事務所辦理。」
「這是什麼?」夏堇愣愣地接下他遞來的牛皮紙袋,腦筋還轉不過來。
「剛剛我不是說了?就是你步爺爺要送你的那間公寓房地契和鑰匙。」
元律師看了看門口七、八雙凌亂錯置的鞋子,再望望低矮老舊、模板隔間的屋內,不由得搖頭嘆氣。
「你一個年輕女孩子住這種男女雜居的出租雅房太危險,我看你還是收拾收拾,馬上——」
「這個我不能收。」
夏堇回過神來,便忙著推拒這份天下掉下來的大禮。
「元律師,公寓我不能收,就算步向仁很有錢,少一間公寓對他來說根本不算什麼,但是他爺爺的遺產就該歸他,怎麼可以給我這個外人?一間公寓少說也要幾百萬——」
「事實上,這間公寓市價大約是一千八百萬。」他笑笑說︰「或許你存錢一輩子也買不起,真的不要?」
「開玩笑!一千八百萬?」她沒抱緊,反而像燙手山芋般還給他。「這樣我更不能收。請你幫我還給步向仁。」
「這件事我愛莫能助。」元律師又塞給她。「你步爺爺還交代我告訴你,房子二十年內你可以住、可以出租,但不準賣,更不能交到他孫子手上,二十年後才能隨你處置。他相信你會堅守他的「遺言」。好了,我還有事,先走了。」
「遺言」兩個字像咒語,讓夏堇再也無法推辭,苦笑著目送律師離開。
「步爺爺,您到底在搞什麼鬼?」
她回到房里,抱著牛皮紙袋喃喃自語,腦袋里突然蹦出步向仁不苟言笑的神情。
「他要是知道這件事,會有什麼反應?」
夏堇打了個哆嗦。怎麼忽然覺得背脊冷冷的……
第3章(1)
不到八小時,夏堇馬上明白自己的第六感到底預言了什麼。
「荒唐!你憑什麼繼承那間公寓?」
「吉兆精品」總裁辦公室里,一只暴龍一邊拍桌、一邊張口朝四面八方噴火,像是隨時要撲向面前嬌弱瘦小的可憐獵物……
好吧,夏堇承認自己的幻想是夸張了點。
不是步向仁不像暴龍,只不過身高一七二、打工時扛過幾百桶蒸餾水的她,一點也不嬌弱瘦小。
所以,他讓秘書約她來辦公室「談談」,不是良心發現要為早上把她丟在山路上的事道歉,而是听律師說公寓過到她名下在不爽,以為這樣她就會嚇得花容失色,拱手把房地契奉上嗎?
「啊,真好喝……」
她像看電影似地望著他狂罵不休的失控模樣,悠哉悠哉喝完秘書端來的咖啡,然後起身走向門口——
「你想去哪?」
步向仁快一步來到門前阻止她。
「這咖啡不錯。」面對怒火正盛的他,夏堇好心情地彎唇。「我要續杯。」
續——
「你這女人把我當笑話看嗎?」步向仁真想剖開她腦袋看看是不是空的?
夏堇點點頭,在他開罵前搶先一步開口。「一開始我也很驚訝,為什麼步爺爺把房子留給我,而不是你這個親孫子?現在我有點明白了。」
步向仁壓下怒氣,倒想听听她的說法。
「他大概是擔心你這種火爆脾氣遲早把人得罪光,生意越做越糟,到時候即使敗光家產,至少我還有那間屋子能收留你。」她越想越覺得有可能。「所以,你不應該對你「未來的」恩人口氣好一點嗎?」
「靠你收留?哼,你還真瞧得起自己。」
他就知道,不應該對這女人懷有任何正常期待。
「差點敗光家產的不是我,而是那老頭!」
想起往事,步向仁臉色更加陰郁。
就像那些八點檔灑狗血的豪門愛情故事,當年父親陪同爺爺在歐洲為「吉兆精品」打拼,認識了日、義混血,在面包店當學徒的母親,不顧爺爺女乃女乃的反對,甘願簽下放棄繼承權的同意書,也要和母親結婚。
婚後不久,父親帶著母親和出生不久的他返回台灣,夫妻合力開了間小小面包店,生意不錯,不到三年便湊足頭期款在附近買下一間公寓,在這里度過他們一家三口最幸福的三年時光。
這之間,爺爺在外金屋藏嬌還育有一子的消息爆發,女乃女乃或許是于心有愧,在思念兒子、又得承受丈夫外遇生子的事實下積郁成病,她苦苦哀求,爺爺勉強同意原諒大兒子,讓他們帶著孫子認祖歸宗。
原本父母打算帶著他探望生病的女乃女乃便要離開,沒想到女乃女乃病情轉重,臨終前的遺言竟是要求兒子無論如何要留在這個家、守住家產,絕不能讓她陪丈夫辛苦打下的江山,拱手讓給外頭的狐狸精,否則她死不瞑目。
為了女乃女乃的遺言,父親在母親的同意下關掉面包店,重新投入「吉兆精品」,拼命做出成績,終于贏得董事會全體同意,讓他坐上副總裁寶座的那一年,人也過勞獰死了。
那年,他不過十一歲,禍不單行的是母親也在同年車禍過世。爺爺將外遇對象母子接回同住,而那個大他不過七歲的二伯,強搶父親留給他的遺物,被他差點咬斷一截指頭,便被火速送入紀律嚴明的貴族寄宿學校。
從此,爺爺再也沒接他回「新家人」所住的英國別墅,只有一位管家負責監督、照顧他飲食起居,連寒暑假都排滿馬術、高爾夫球、珠寶鑒定、法語等等課程,一路被施以最嚴格的菁英教育,一點喘息的時間都沒有。
他恨女乃女乃,更恨爺爺,如果女乃女乃不曾自私地以遺言束縛他們一家三口,假使爺爺那天不逼母親參加無聊的社交晚宴——
那麼,父親不會過勞死,母親也不會在赴宴途中車禍喪命,他們一家三口或者還住在那間不知何時被爺爺買下,如今過戶給夏堇這個外人的公寓,過著平凡卻幸福快樂的日子……
「如果不是因為那間屋子有我重視的回憶,區區一間公寓他想賞給哪只狐狸精我根本不在乎!」步向仁遷怒到她身上。「你別以為死了的老的還能巴住小的,我的眼光可沒那麼差!一句話,兩千五百萬跟你換回那間屋子。」
夏堇正猜想暴唳寡情的他重視的回憶是什麼,緊接而來的「狐狸精」三個字卻觸動她的神經,她叮囑自己要「心平氣和」的四字箴言立刻拋在腦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