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個兒說是他害你不能走的,你為什麼不恨他?」她直視著劉少君的雙眼。
「不是不恨,只是我也有錯,去怪他,倒不如先怪我自己。而且,恨又如何呢?找他報仇嗎?他能賠我一雙腿嗎?」她淡淡一笑,「不行,是吧?何況冤冤相報何時了,只是浪費我的心力、生命和時間而已。還是說去和他要錢呢?我不是乞丐,並不缺錢,拿那麼多錢做什麼?放著生利息嗎?等我哪天死了,還不也是別人的。」
「你很認命?」凌俊揚眉。
「不,我只是很珍惜生命。」劉少君認真的回答。
「既然珍惜,為什麼又不敢接受真心?」凌俊質問。
「你--」劉少君愣了一下,臉色微變,有些慌的撇過頭,裝傻地道︰「什麼真心?我不懂。」
「不懂?我還以為除非是白痴,才看不出來大個兒對你的用心。」凌俊一臉的好笑。
她尷尬的沉默了一會兒,才苦澀的低聲緩緩道︰「有時候,做人不能把事情看得太清楚。」
「哦。」凌俊點點頭,假裝同意,然後在她松了口氣時,又迅雷不及掩耳的問了句「所以你就利用他?」
「沒有!」她猛地抬起頭,咬著下唇道︰「我沒有。」
「不是嗎?你明知道他喜歡你,又不給他明確的拒絕,只是假裝不懂大個兒對你的好,不懂他對你的心。一味的貪圖他給你的方便和溫柔,卻又不肯響應,只知道裝傻,你這不是在利用他是什麼?」凌俊一字一句擲地有聲,雖然音調不高,話意卻咄咄逼人。
「我們是朋友。」劉少君有些微慍,想理直氣壯的說出這句話,卻語音微弱,她心虛地連目光都不敢看向她。
「朋友?哈,你是傻子才當他是朋友。」
「對,我是傻子,那又如何?礙著你了嗎?我想當傻子……不行嗎?」劉少君忍住快奪眶而出的淚,奮力扶著池邊站起身。
凌俊不以為然的看著她,冷冷的道︰「大個兒現在不在外面,你確定你能自己走到更衣室?我要是你就不會這樣走出去。」
「謝謝你的好心,但你不是我。」她沒回頭,只是咬牙扶著池子邊緣,一步步走到前方,因為在泉水中有浮力,腳反而省力。
凌俊仍坐在原地,拍拍手,諷刺道︰「好有骨氣啊。原來你的骨氣還會挑人出現的,真行啊!」
劉少君受不了的停了下來,背對著她,雙肩微微輕顫的說︰「你懂什麼?你懂什麼?你什麼都不懂!」
「我是不懂,你什麼都不說,怎麼可能有人懂!」她冷言冷語的說著。「說啊,說說看你有什麼為難委屈的理由,我可有的是時間听你說。」
「你希望我有什麼樣的反應?響應他嗎?」劉少君轉過身來,激動的道︰「你以為這樣就萬事順利了嗎?事情沒有那麼簡單的,這種事不是你情我願就行了,感情的事牽涉到的不只是人的一輩子,還有背後所牽連的朋友和親人,我是個只能走幾步路的殘廢,就算將來能走了,也是要瘸一輩子!」「一輩子,你懂嗎?不是一個月、兩個月,一年、兩年,或是十年二十年,而是一輩子!我若響應了,就表示要交付我的心出去。但是,試問他能忍受一個瘸子當女友或當老婆多久?就算他能忍受,他的朋友能嗎?親人能嗎?」
她努力的控制自己的呼吸,不敢太快換氣,不想在這里就發作。
「我的心也是肉做的,也會痛,會流血。我只是想保護自己,這樣做有錯嗎?」
淚水滑下臉龐,她未拭去,只是望著凌俊那張絕美的容顏繼續道︰「如果……我曾貪求,也只貪圖這短短兩天而已,我只求這兩天能假裝他是屬于我的,假裝這次能到永久,假裝我是幸福的。」
劉少君淚眼蒙,雙腿已無力,整個人滑坐到池中。
她淒涼一笑,聲音破碎地說︰「你不用急著幫他申張正義,他只是同情我而已,我不會纏著他、不會欺騙他的感情,回北部後,我會和他明說的。你就當是可憐我……讓我擁有兩天的幸福吧。」
凌俊安靜地望著眼前的女人,半晌才走過去淡淡的開口,「你知不知道你很矛盾?」她將劉少君扶起來,然後拭去她臉上的淚,緩緩的說︰「你剛剛說的那些,就叫認命。」
※※※
半夜十二點。
如果……我曾貪求,也只貪圖這短短兩天而已,我只求這兩天能假裝他是屬于我的,假裝這次能到永久,假裝我是幸福的。
張鴻羽回想著劉少君方才所說的這段話,他面對著外頭的庭院,兩眼注視著兩指中夾著的煙,前頭燃著的紅點,每遇夜風便倏地閃得更紅,然後又漸微弱。
你能當是可憐我……讓我擁有兩天的幸福吧。
他深深吸了口煙,然後吐出。白煙梟梟,他的內心因她所說的另一句話而仍然洶涌波濤,胸口依然疼痛。
他從來沒有想過她竟會說出這樣卑微的話,她向來都是高傲的、自我的、堅強獨立的劉少君,他也沒想到當他無意中听到這些話時,心中會有這麼強烈的震蕩。
本來他是去前頭要杯熱開水來喝,沒想到回來時,竟會在玫瑰石的屏風後听到這段談話。他不是有意想偷听,但兩腳卻無法移動走開,只能靜靜的站在那里听完。
直到現在,他還是無法平復內心的激動。
你不用急著幫他申張正義,他只是同情我而已。
張鴻羽又想起她說的另一句話,不禁苦笑。她錯了,他不只是同情她。
他本也以為自己有些同情她,而且很喜歡她,但直到方才听到她說的那些貶低自己的話時,一陣強烈的疼痛由心口席卷全身,他才知道自己不僅僅是同情和喜歡而已,他早已愛上她了,所以才會這樣希望能得到她的信任,希望能夠照顧她,希望能將她呵護在自己懷中;也所以才會如此的為她感到心痛,心痛她的自卑,心痛她的矛盾,心痛她的不敢奢求。
包心痛她所認為的,只能擁有短短兩天的幸福。
手中的煙緩緩燃盡,他又點了一根,心情仍是沉重。
※※※
她曾以為她不相信「只在乎曾經擁有,不在乎天長地久」,卻在不知不覺中走向了這樣的道路,想貪求兩天的愛戀,兩天的溫柔。
她曾說過,她「不認命」,但原來心底卻早已認了命。
她是矛盾的,怎能不矛盾呢?
如果他沒那樣溫柔,如果他沒那樣疼寵,如果他眼中未曾有過那樣的承諾,如果他不曾那樣地毫無保留,那麼或許她還能抗拒陷落,還能堅持著。
但一切都亂了,她的理智、她的情感,都因為他的介入而亂了。
然後,變得矛盾。
苞著,喪失了自尊……接下來,她是否將失去自我?
牆角亮著微弱的小燈,一只飛蛾努力的振奮著翅膀,一次又一次的沖向燈罩,它跌落下來,還沒觸地又在空中飛起,再次鍥而不舍的繼續撲向昏黃的光源。
劉少君望著這景象,眼角又滑下淚,滲入枕頭。
她咬著下唇,知道在和室的他還沒睡,所以不敢啜泣出聲,只能緊抓著涼被,無聲的掉著淚。
原本張鴻羽想再要一間房,但這兩天是周休二日,山莊早已沒了其它空房,凌俊只叫服務生搬來一床被,要他睡和室就好。
兩人皆沒有異議,在劉少君泡完溫泉回來後,雙雙陷入沉寂。
她很早便進臥房就寢了,但一直睡不著,她知道他也是,他一直在面對庭院的走廊上抽煙,一根接著一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