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月自嘲地在心底自問自答。
「上車。」宋青雲的聲音從車里傳來。他不知何時竟已上了車。
曉月哀嘆一聲,她還能說些什麼呢?至少它還會動,至少他已經出了雲樓,她應該慶幸了。
提起裙擺,她上了車,才發現車內的空間沒她想象中小,感覺還滿舒適的。
待曉月一坐定,馬車就動了起來。
「你想先到哪里去?」
「先去臨時收容所,我必須去幫忙。」她在另一旁坐下,陰暗的車內就像雲樓之中一般,沒有多少光線。
宋青雲交代前頭的車夫,馬車轉向城外。
長安的大路很是平坦,整段都未顯顛簸,一直到出了城門才有些晃動。
曉月曲膝而坐,听著車輪轉動的聲音,視線低垂。
宋青雲發現她的雙眼有些紅腫,內心微微的一扯,知道自己昨晚有些過份。但他控制不了想親近她的念頭,偏心中又滿是別扭,不肯向她承認或解釋昨晚會如此做的動機。
當時雖然被甩了一巴掌,但他因為偷香成功心里滿是得意,知道她會讓他如此逾矩,直到吻上去了才發作,對他絕非只是大夫與病患之間的關系。
得意忘形的笑容,卻似乎讓她誤會了。
當她神情狼狽的跳下桌跑出去時,他本想追出去,但一是為了對外頭的恐懼仍在;二是他猛然領悟到她會傷心是因為在乎他,因此狠下心來,讓她厘清自個兒心中的思緒。
這招有沒有用,他不知道,只曉得她一定哭了一晚上。瞧她眼楮紅的。
他蹙起眉,想再次摟她入懷,卻怕她這次會跳車,只好隱忍下來。一路上,兩人皆無交談。
到了城外臨時搭起的帳篷前,車夫將馬車停下。
曉月此時才抬眼看他。
「你要不要同我一塊兒下去看看?」
他望著她,面色一寒,半天都不回答。
「算了,你要待車上就待車上吧。」她也不勉強他了,一天一小步,總不能奢望他一下子就全面接受所有的事物。
老實說,他今天肯踏出雲樓,就夠讓她訝異了,她本以為要多耗些時日才成。
她掀起布廉才下了車,就見一名大夫迎了上來。
「白姑娘,孫大夫正在等你呢。」
「是嗎?」是不是他同意要用那帖藥方了?曉月心里想著,忙道︰「孫大夫在哪里?」
「就在後面那米色的帳篷里。」
「謝謝。」匆忙的向人道了謝,曉月心急的往那邊去。
孫大夫是誰?
在車里,宋青雲耳朵豎得老高,從窗縫中瞄出去,只見她快步離去,去找那位「孫大夫」,害得他心一陣不悅。
神情郁卒的坐在車里,他瞪著這既熟悉又陌生的空間,發現這里頭無趣的可以。除了幾張軟墊,一只藤櫃,再來就是嫂子上次出游忘在車上的涼扇,以及師兄送他的一只木雕。
無聊的打量過那些簡單的東西,他的思緒忍不住又跑到曉月身上。
她為什麼還沒回來?那個孫大夫是什麼人?她為何如此在意?
越想越心煩,他忍不住又偷瞄外面的情況。
幾座大大白白又有點髒髒的東西矗立在地面上,只有最後一座是米色的,這應該便是帳篷吧?
不少人在外頭走動,他看見幾位漢子手里提著一桶桶的水往篷里去,還有些姑娘進進出出的,不知道在忙些什麼。
大人們的神情都好不到哪去,小孩子卻不同。只見幾名孩童用樹枝在土上畫了線條,再在上面放了幾粒石頭,然後把石頭踢來踢去的,開心的玩著不知名的游戲。
遠處有人架起了簡單的爐灶,正用大鍋煮著食物,鍋上冒著冉冉白煙,不少婦女忙碌地準備中午的飯菜。
另一頭,還有人晾曬在連日陰雨下,變得潮濕的被褥和衣裳。
他的視線又溜到米色帳蓬的門口,不耐煩的想著,她為什麼還不出來?
就在此時,米色帳篷那邊似乎傳來一陣騷動,人們開始向帳篷那邊聚集過去。
宋青雲心頭涌起一陣不安。
發生了什麼事?
往那聚集的人越來越多,他從此處遠遠望去,只見人人愁眉不展,似乎在擔心什麼。
懊死!到底出了什麼事?本想叫駕車的車夫前去探看,但他去小解了,還未回來。宋青雲只能在車里干著急,胡亂猜測她是不是出了事?
他雙眼緊張地直盯著帳蓬門口,絲毫不敢移開。
終于,擔心她的情緒戰勝了內心對外在事物的恐懼。
他咬著牙一再告訴自己,不過是一些人事物而已,沒什麼好怕的。
掀開布廉走下車,宋青雲繃著臉一步步往人群聚集處而去。
來到帳篷外頭,所有人都向里頭觀望,宋青雲在人群中粗魯的擠向前去。
初時被他打擾的人們都生氣的回頭瞪他一眼,但一見到他那俊美的容貌時,又紛紛忘了罵人的話。
因此宋青雲一路走進篷里時,絲毫未驚動到正在專心救人的曉月。
見到她立于帳篷中央安然無恙的身影,宋青雲瞬間松了口氣,接下來才看見躺在她身前的那位老先生。
這時篷里的人除了曉月外都見著了宋青雲,眾人一致退開,讓了條路給他過。
宋青雲來到曉月的身後,只見她手拈金針,正扎下第五個穴道。
不一會兒,老先生漸漸轉醒,張開了眼。
「醒了醒了,孫大夫醒過來了。」放心的聲音在篷里此起彼落的響起,眾人皆松了口氣。
原來這孫大夫仁心仁術,對病患皆細心照料,若對方是窮苦人家,更是分文不取,頗得愛戴。
現下見他無事,外頭的人便漸漸散去。
「孫大夫,你還好吧?」曉月一一撤下金針,拿了條干淨的手巾擦去他額上冒出的汗水。
「發生了什麼事?」孫大夫坐起身來詢問。
「先生方才突然昏倒了。」
「剛才還真是多虧了白姑娘及時救治。」一旁的人忙敘述著剛才的情形。
孫大夫突然昏倒,可把一群人嚇了一跳,那麼多位大夫,竟無一人反應過來,只有曉月知道要替他把脈;原來這孫大夫是因為不眠不休的看顧病患、研究藥性,這幾日操勞過度,導致氣血不順,體力到了極限,才突然昏倒。
「孫大夫,您替人治病可得也要顧著自個兒身體。」曉月關心的叮囑。
「老夫這回可是人老不中用了,娃兒說的是。」他呵呵笑了兩聲,又道︰
「咱倆方才談到哪兒啦?」
「您老正談到醫道之要,必先明于理,次則辨其證,次則用其藥;理證與藥,條理分明,處方與用藥劑量都很重要。」曉月天資聰穎,听一次便記了起來。
「是了。用藥得當。雖以砒霜巴豆,亦可起死回生;用之不當,雖進茯苓甘草,亦能致人于死啊。」他似是有切身經驗,說來感觸良多。「是以老夫每得處方,必先求證、研究,方能試于人身;實乃人命關天,不可玩笑。也因之昨日得娃兒提供之藥方,未輕言嘗試。但經老夫徹夜翻查醫書,發現此方草藥並無相抵之處,或可試之。」
「真的?太好了。」曉月安下了心,微笑浮現臉上。
「老夫已讓人煎煮湯藥,先讓病危者服用,若此方可行,實是救人無數。
娃兒可是造福多人了。」
「您老盛贊了。醫者救人,理所當然。再者此方雖是家父傳授,但也是累積先人經驗,曉月不敢居功。」
「好個醫者救人,理所當然!難得娃兒小小年紀能有此定見,不錯,不錯!」
他笑咪咪的說著,邊從懷中掏出一翠綠玉璧,上刻著「藥王」兩字。他將此璧硬交到曉月手中,要她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