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蜜的日子自然是有的,所以才有韋梨竹這結晶。但三木玲子愛丈夫、愛女兒,卻更懷念家鄉的一切,她無法適應台灣。更正確的說法應該是︰她無法適應日本以外的環境。十八年的教育讓她離不開和服,離不開跪坐,離不開清茶,離不開四季分明的北國……大和的血液在她體內流著,鄉愁一日比一日濃,終于撐到第六年,她的極限到了,和韋閑雲辦了離婚登記,兩人理性分手。
一個女兒兩人愛,怎麼分?很簡單——小學六年的童年時光給爸爸,之後他吃點虧,讓她陪母親,成年以後就是自由意志了,隨她高興到哪邊。
虧得韋梨竹適應力及韌性皆強,兩邊的感情都維系良好,誰也不冷淡,因為她在兩邊都得到豐沛的愛。
而三木玲子回到祖國後呢,她完成中輟的學位,進入家族事業並在十年之後擊敗一干兄弟,榮登三木財團會長寶座。
原以為女兒也會一直留在日本,她在三木的表現不凡,頗有乃母之風,同時被視為新生代最受矚目的接班人選之一。未料韋閑雲一倒,韋梨竹即刻放下工作返台接掌權務,三木玲子這才明白女兒心中有很大的分量是放著父親,她畢竟是台灣人,姓韋不姓三木。
明白卻不表示諒解,她表面不好說什麼,心里可是直犯嘀咕。
韋梨竹喝了口茶,用日語問候母親︰
「媽,最近好嗎?」
「過得去。」雖然能說一口流利的中文,但非不得已,三木玲子不會勉強自己放棄母語。「听說妳在『凌雲』遇到一些障礙?」
「是有。」韋梨竹點頭。
「棘手嗎?」她的意思是她能否應付。
「我可以處理。」
她頷首。秀致的面龐年過四十依然美麗,低垂著雙眼,捧起茶杯專心品茗。一會兒才又繼續道︰「我听說的不只這些,還有人找妳麻煩。」
「麻煩?」
「給男人纏上了。」
韋梨竹聞言橫了鄰座一眼,消息這麼靈通!
「不用瞪人了,是我要他注意的。」三木玲子不用抬眼就知道女兒的反應。「難道我沒有關心妳的權利?」
「當然有。」
「他是為財還是為色?」膽子挺大的。
都不是,他在耍白痴!想到翟英杰,她就頭痛。
「都不是,他只想試試自己的能耐,看我會不會被打動。」賣騷!「我根本不放在心上。」
「那就好。」
「媽,妳不用為我勞神了,該解決的事我自然會一一解決。」
「天下父母心。凌雲的環境總是和三木不同,妳所處的角色也不一樣,加上少了貼心的人在身邊,做起事來總是綁手綁腳,事倍功半。」
韋梨竹知道她的意思了。
「貴司。」三木玲子喚。
「是。」低沉的聲音應道,那是一張清瘦嚴峻的臉孔,修眉、炯目,十分東方的俊美,片刻不離地伺守在側。
「我不需要幫手!」韋梨竹馬上搖頭。
「小姐。」
「叫我的名字!」
韋梨竹雖有一半三木家的血統,卻不喜歡古老貴族這一套。天野貴司算起來是她的遠房表哥,因為家道沒落所以很小就被三木家收養,名為依親其實是被收編作家臣,並跟在三木玲子的身邊。受人點滴泉涌以報,可惜他滿月復的才能卻不能自主發展,只能留在「三木」效力。
三木玲子奪得天下有一半的功勞得歸于他,他生性穩重、寡言、忠心,是絕佳難尋的左右手,而這是韋梨竹最欣賞,卻也受不了的。
一個即使知道上司決策錯誤也不會開口糾正,反而貫徹執行,並盡力化不可能為可能的下屬如何?很神、很好?是的,但韋梨竹不要,因為會縱容她變成無能之人!斌司很完美,但他對三木家死心塌地的忠貞太不人性,不像翟英杰,會掰會頂還會抗議,一大堆的個人意見……
韋梨竹按按太陽穴,討厭,她想他做什麼!
三木玲子是為女兒設想。「有貴司幫妳,很多事會好辦許多。對吧,貴司?」
「是的。」永遠恭謹的語氣。
她母親說的話,他沒有不遵從的。「那是在『三木』,貴司是三木家的人,他不需要到凌雲,我自己就能掌控一切。」韋梨竹斬釘截鐵地回絕。理由很簡單,她曉得母親並非真的操心她,而是還打著其它算盤。她母親已經屬意貴司很久了——當她的夫婿人選。
她不會接受這種安排,麻煩的是她知道天野貴司即使不願意,也會乖乖從命。
「等到妳掌控住一切,我怕妳也回不了日本了。」韋閑雲豈舍得輕易放女兒走。
「我是不打算回去了。」韋梨竹已有決定。
三木玲子聞言肅容,放下茶杯,直視著她。
韋梨竹非常清楚短時間內要說服母親並不容易,母親一直以為她該和她一樣有著深切的大和情結,這點必須讓她失望了。而現在不是溝通的時機,所以她聰明地轉移話題︰
「先別談這個了。媽,待會兒一起回去吧。」
「去哪里?」三木玲子明知故問。
「回家呀,妳特地來台灣,不是為了探望爸爸?」
她臉色丕變,有些怪異和尷尬,一會兒才掩飾地冷淡回答︰「不看,他的事情與我何干。」
「怎麼會無關,你們作過六年夫妻。」
「他現在的老婆又不是我。」她故作漠然。
韋梨竹忍不住嘆氣。「別鬧別扭了,妳明明很擔心爸爸的。」
夫妻作不成,情分還是在。三木玲子的心中其實一直都有著韋閑雲,是故這麼麼多年她從未考慮改嫁,因為她再也看不上別的男人。相較之下,韋閑雲的再婚難怪令她格外不能平衡。
當年是她提出離婚的,她希望他能快樂,他再娶的柳如意也確實不錯,但她就是沒那個風度祝福他們。
這大概是人性吧,自己不要的,落入別人手中,總有幾分失落感、不是滋味。
「他……身體如何?」
「好多了。」
她流露的關懷馬上轉為面無表情。「是嗎?那就行了,請他好好保重,早點把女兒還給我。」
「媽——」
「就這樣了。」她端起茶杯,靜靜地喝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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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木玲子還是沒跟女兒回家,面對韋閑雲的新家庭,教她這舊人情何以堪?見過了女兒,她便搭傍晚的班機返回東京了。
絆瘩在心底,不是輕易便可消除,韋梨竹不為難母親,雖然明知她其實很想見父親一面。
一回到家,看見停放的車輛,有客人來訪。
銀色跑車?很……眼熟。
輕快的笑聲傳出,主屋內,韋閑雲和翟英杰正圍著西洋棋盤對坐,韋瓊伊則陪在繼父身旁,笑臉吟吟。
「爸爸,難得有人敢不輸給你呢,你今天可是棋逢敵手了。」向來少言的她興味盎然地說。
「是呀,垂垂老矣,沒權沒勢了,誰還會怕我?」
「這話不對,您之前有權有勢,我也沒怕過。」翟英杰微笑,伸手就吃下了皇後,直攻城心。
眼看著兵敗如山倒,韋閑雲卻爽朗大笑,心情十分愉快。「死小子,我就是喜歡你這點。」
「我也很喜歡自己這一點。」翟英杰在龍頭面前也敢如此大言不慚,然而度量極大的韋閑雲就是對他這一味。
雖說驕兵必敗,但韋閑雲從來就不欣賞腰桿太軟的人,有能力又勇于表現的性格才為他青睞,比起逢迎屈膝,這樣的人更有條件在工作上大放異采。從翟英杰剛進公司他便注意到他,果然,看他一步一步爬上來,證明了他精準的眼光。在翟英杰玩世不恭的外表下,有強烈的好勝心與卓越的才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