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無所謂,但是傅香濃肯定寧死也不會收手——」
「那就讓我來!」她豁出去地說︰「你也說過,這些年我武功練得差強人意,輕功卻已十分了得,我可以無聲無息混入皇宮殺了昏君,就算驚動衛士,沒有上乘輕功,連我衣袖都模不著,即使被捉著,反正我孤家寡人一個,死了不連累誰、也沒人傷心——」
「住口!」
常如毓難得控制不了自己的火氣,制止她繼續往下說。
「村里誰不知道你和相思感情好,你一出事,第一個受牽連的就是她!而且說什麼沒人為你傷心?那相思呢?你認為她得知笑死不會哀痛逾恆?」
還有我呢?!
他在心中怒吼,不知該氣還是該憐她老是為了他不顧一切的傻氣。
「放心吧,剛剛那只是說笑,我沒那副為別人送命的好心腸,更不可能放任傅香濃做出任何連累相思的蠢事。」這話,其實只有一半為真。
「你應該不會對香濃不利吧?」安七巧正想放心,忽又想起這種可能,不安地向他確認。
「你說呢?」他不答反問。
「你答應過我不殺香濃的!」安七巧急得雙手按上他置于膝上的大掌。
常如毓翻掌反執起她的右手,眯眼凝注當年她為了救傅香濃,在掌心中留下的淺長傷疤,越看越覺得心里不舒坦。
「倘若有天,不是她死就是我死呢?」他打仗扣住她尖巧的下巴,惡劣逼問︰「二選一,你要誰死?」
安七巧清澈的圓眸倏地蒙上一層薄霧。臉上血色頓時褪去三分,想象那情景教她心一擰——
第8章
「她。」
安七巧閉上眼,壓抑著內疚、心痛,說出心中不曾猶疑的答案。
答案讓常如毓滿意。
同時,也讓他更加痛恨自己骨血里無法遏制的殘忍。
明知她死心眼,偏又三番兩次誘她說出自己想听的話。
曾經連一只螞蟻都舍不得踩死的自己,為了苟活,雙手早已沾滿血腥,厭了、倦了,卻仍遲遲無法月兌離終日爾虞我詐、你死我活的算計。
倘若相思真能成為世子妃,有了定遠王府的羽翼庇護,自己或許能提早盤算許久的弒君大計,只是,那將是玉石俱焚的結果。
這樣的自己,還能為了從七巧身上獲得僅有的溫柔,拖著善良多情的她不放,讓她虛擲青春嗎?
「你想不想知道,控制我的人是誰?」他決心說出這秘密,讓她明白守著他只是多余。
「你願意告訴我了?」安七巧愣了下,沒想到他會突然主動提起這件事。
「沒什麼願不願意的。」他故作冷淡。「是皇上。」
「皇——」她吃驚地捂住口,瞪大眼。
「你沒听錯,我就是昏君手下的密使,幫著他殘害忠良的走狗——」
「別說了!」
安七巧慌忙捂住他雙唇,小心翼翼地豎耳傾听八方動靜,確認沒有其他人在附近走動。
她的手微微發顫。
來京城的路上,他曾在郊道上發現一具被人亂刀砍死的男尸,圍觀的民眾並不是在那兒一掬同情之淚,而是吐沫唾棄、亂腳踢踏。
一切只因為那人身上掛著傳聞中直屬昏君,為其暗中誅殺任何敢為民請命而上諫言、反抗威權的賢臣良將,或臥于民間刺探消息的密使,才會佩戴的鷹牌。
她隨然並未上前加入辱尸行列,卻也同樣覺得那種人死的大快人心,可是現在……
她好後悔!
她該去驅離那些人、她該為那具無名尸入殮,因為那人或許也是自幼被迫和親人分開、為仇人賣命,在保住親人性命和殘害他人性命的地獄之間徘徊,想為善亦身不由己,就這麼一生孤獨、痛苦至死……
她不要、她不要自己心愛的男人也落得如此下場!
「怕了?」
常如毓握住他抖顫的小手,誤解她是因為怕他,心里雖痛如針刺,表面仍佯裝無情。
「是啊,尋常百姓,哪個不怕皇上鷹爪?」他嗓音冷得宛如冰刃,渾身散發著窒人的氣息。「那就讓我告訴你,我還是那群鷹爪之首,令人聞之色變的‘玉閻羅’。」
常如毓面無表情地等待著她驚慌失措,或許會怕得立刻離他遠遠的,甚至厭惡地轉身離去。
雖然那將令他痛徹心扉,卻也是他最希望的結果。
只有令她徹底厭惡,也能讓她死心遠離。
只是安七巧的反應遠遠出乎他的預期——她松了一口氣,還揚起一抹淡笑。
「好,那就好。」她情不自禁地緊握他雙手。「所以說,你是他們之中武功最高強的?那些誓言斬殺皇上密探的江湖俠士也傷不了你,是不是?你沒把這件事告訴其他人吧?答應我,從今以後絕對不能再跟任何人提起這件事……」
任是再愚鈍之人,也能從話中听出安七巧心中所想,常如毓自然也懂。
無論他是好人、壞人,她只要他活著。
只要他活著,其余的她全不在意,就算愛上的是個受眾人唾棄的男人,她依然視之如寶。
這份無怨無悔的愛戀,讓常如毓既感動又神傷。
當年,老天為何要讓兩人相遇?
為什麼讓他們相遇、相愛,卻無法相許、相守終身……
「夠了!」
她的一片痴心,讓他心痛如絞,只能起身甩開她的手,狼狽地斂下眼睫,不讓她看穿自己的脆弱與不舍。
「我的事用不著你管。」
他轉身背對她,刻意讓語意更加冷硬。
「告訴你這些是想讓你知道,皇上非常信任我,已許久不曾派人去村里盯梢,如果相思這回真能順利嫁入王府,以定遠王的勢力,就連皇上也要忌憚三分,自然不再需要我和你保護,你年紀已不小,若有需要,我可以為你物色良婿——」
「陪我喝一杯吧!」
牛頭不對馬嘴的一句,打斷了常如毓的話。
「你說的沒錯,如果相思順利嫁入王府,以後我們就沒見面的理由,你也不會再來探視我吧?」
安七巧轉到他面前,忍著心酸,硬是扯開一抹笑意。
「到時候如果你我遇上喜歡的人,想成親了,千里迢迢的,就算捎了信讓對方來喝杯喜酒,也不一定能成行,看在我們相交多年的份上,今晚先陪我喝上幾杯也不為過吧?」
她拎高自己原先掛在腰際的酒壺,嫣然一笑。
「你釀的梅酒?」他猜。
「嗯。」安七巧來到桌前,先為他斟上一杯。「光是看在我送來美酒的辛苦上,先干一杯。」
這些年她試過多次,果然每回喝上幾杯梅酒,他就會變得溫柔可親,似醉非醉地任她說什麼、做什麼都百無禁忌。
難得的是,每回醉酒後他總是一夜好眠,一覺醒來什麼也記不得,讓她不必費盡唇舌勸酒,偶爾他還會主動喝上幾杯,換來一夜無夢。
丙然,這回他也不多話,一飲而盡。
「這些年,謝了。」他淡淡一句。
「謝什麼,不管你承不承認,我都當自己是你的朋友,既是朋友,何必言謝?」
這回安七巧斟滿兩杯,與他對飲。
「況且正如同你所說,我做的是我想做、而非你要我做之事,所以你沒欠我任何恩情,更不必道謝。」
見她說完立刻仰頭將酒一飲而盡,常如毓本想勸她,可轉念一想,讓她偶爾放縱一回又何妨?
畢竟相思若真能順利出嫁,她的確再無理由造訪,再難也該忍著不露面,才能讓七巧淡忘他,像此刻這般對酌,或許再沒幾回……
第三杯飲下不久,安七巧仔細觀察他眼光開始放柔、緊抿的唇角開始放松,便取下他的酒杯擱回桌上。
「如毓,我是誰?」她嫣然笑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