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康王妃,這一命,我常如毓來生必還——」
「不要!」
劍出、血落。
常如毓怔然看著猝然闖入房中,以身擋在傅香濃床前,徒手握住劍身的安七巧。
一滴一滴的血,仿佛擊地有聲,宛如毒針,一支一支狠狠扎進他胸口。
「放手!」
他怒紅了眼,為了她總不顧一切為旁人舍身的愚善,更為了自己竟又傷了她而心痛。
「不放,除非你答應我不殺她。!」
她順從他一切,唯獨這次不能。
「我和相思都認為永康王不科能叛國,如果香濃真是永康王妃,她更不能死!萬一讓相思知道你為了保全她而殘殺忠良遺孀,她無法恨你,可一輩子都無法原諒自己。」
「只要你不說,相思永遠都不會——」
「我也永遠無法原諒自己!」安七巧泫然欲泣地凝視冷然的他。「不問,不代表我什麼都不知道。控制你的人既然有吳辛那種手下,命令你做的必定不是什麼好事,可為了活下去為了保護相思,你沒有選擇,就算痛苦,你也必須學會心狠手辣。」
她哀降地望著他。「但現在沒有人命令你那麼做,香濃也不一定會被認出,我不要你勉強自己去做索命夜叉,也不能眼睜睜看你為了相思,又在自己心上再劃一道傷口,因為對我而言,你比任何人都重要!」
我又何嘗不是如此?
對我而言,你也遠比任何人更重要。
為了你,縱使化身為魔,我也心甘情願……
無法說出口的話,化為利刃凌遲著常如毓的血肉,在他越發冷凝的面容下,是將滿腔情感壓抑到極致,隨時都會爆裂的心。
「求你,這是我第一次求你,請你放過她。」
安七巧看不出他的打算,忍著心痛繼續哀求。
「我相信等她身子養好就會離開,她不走,我也會想辦法讓她遠離相思,這期間我不會再粗心大意,一定會仔細留意任何可疑人士——」
「畦∼∼」
突來的嬰兒哭聲震天響,安七巧回頭望了眼那童真無邪的容顏,更加堅定要保住孩子母親性命的信念。
「如毓,別讓那孩子和我們一樣,成為無父無母的孤兒。」她松開掌中的劍,決心賭一回自己在他心中是否仍有一點分量。「如果你仍堅持要殺她,就先殺了我。」
說出口了……
安七巧淒然一笑。明明知道在他心中無人比相思重要,而傅香濃的存在也確實危及相思,如果連那一點點的友情都是自己一廂情願——她,真的會死在他劍下。
閉上眼,她豁出去地等待結果,與其是要賭他的不忍,不如是想求證他對自己究竟是否有著一絲情意。
靜默中,安七巧仿佛听見一聲微忽其微的輕嘆,她心一慌,急忙睜開眼,才發覺常如毓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多少年不曾留過的淚,悄悄地滑落。
她不是難過,而是開心。
這一刻,她終于明白,自己對如毓而言,絕對不是無關緊要之人。
今晚,他的一絲不舍,對她而言,將是一生一世至死無悔的痴戀。
第7章
五年後
京城凝香樓
華燈初上,凝香樓頭牌樂妓如玉獨坐霞琴前,縴指撥弦如舞,以一曲讓眾人宛如身臨瀟湘水畔,悠然北望煙霧繚繞的九嶷山,情脆琴音美如戛玉敲冰,引人入勝。
「長相思,久離別,美人之遠如雨絕。獨延佇,心中結。望雲雲去遠,望鳥鳥飛滅。空望終若斯,珠淚不能雪。長相思,久別離。所思……」
曲風一轉,她彈起自譜琴曲,一旁更有樂師吹簫合奏,她十指忽而撥弄、忽而滾拂,吟猱出絕妙樂聲,間輔以宛如空山精靈的美妙歌喉和詞輕唱,如泣如訴、含怨帶嗔,更是听得眾人如醉如痴,巴不得成為佳人口中的相思人兒,望著那絕世妍容,連眼都舍不得眨。
「是不是美如天仙?」
以玉石屏風、琉璃珠簾阻隔,外人無法窺見,只招待貴客的觀賞席中,一手成立這艷名遠播的凝香樓,從王妃變為青樓鴇兒的傅香濃,取下覆面紗巾,笑睇著今晚由她親自伺候的唯一‘貴客’,對‘他’那口水都快從嘴角流出的傻愣模樣,覺得有趣得緊。
畢竟,‘他’雖然身著青袍皂靴,卻是個貨真價實的姑娘,竟也和那些見色眼開的男人一般,一眼就被如玉的絕世艷姿攝去了三魂七魄。
「嗯。」
安七巧輕應一聲,算是回覆了傅香濃的問話,視線仍緊盯著台上美人,像是怕一眨眼,‘她’便會奔月而去……
嫦娥下凡都沒‘她’那麼美,這是她自小就知曉的事。
只是她從來都不知道,當‘她’淡掃蛾眉、唇抹胭脂,綰起望仙譬,披上如意碧雲肩、嵌金花籠裙,那含媚眼眸一勾,竟然如此妖嬈誘人,把眾人的心魂都逗得飄飄然飛撲而去,如此絕色,說是天下第一美人也當之無愧。
男人美成這樣,真是罪過!教天下女子的顏面該往哪兒擺?
不過……
今生有幸能見著如毓這般魅惑姿態,她‘不要臉’也沒關系。
安七巧雙手托頰,痴迷地望著男扮女裝的意中人,終于明白當初他為何會告訴自己,若有緊急之事,來凝香樓技如玉姑娘便是。
呵,一缸醋全是白喝了!
這幾年,他前來探訪的次數越來越少,告訴她的唯一連絡之處竟然還是青樓,害她一顆心像梅干酸皺,以為那位如玉姑娘便是他的紅粉知己,連去處都只讓那人知曉,那麼,她在如毓心中的地位必定居于自己之前。
天曉得,讓她嫉妒得要命的青樓艷妓,竟然就是如毓本人!
「噗——」
想起這天大的誤會,安七巧忍不住噗哧笑出,這些時日以來郁結于心的悶氣,總算是煙消雲散了。
「七巧,你沒事吧?」
看她盯著人家一下發痴、一下傻笑,傅香濃不禁有些擔心地伸手模模她額頭,懷疑救命恩人不是發燒,就是中了邪。
「呵,沒事,我好得很。」想起身旁另有他人,安七巧連忙收斂心神,不再胡思亂想。
雖然不知如毓為何要男扮女裝屈身凝香樓,但她可確定兩件事,一是傅香濃並不曉得樓中迷倒眾生的如玉姑娘,竟是貨真價實的男子漢,二是如毓潛伏于此,絕對另有目的。
「那位如玉姑娘真是才貌雙全,教我都看傻了。」她故作不好意思地搔搔耳鬢。
「別說是你,當年如玉初次登場,艷光四射的模樣,連我都看傻了眼。」
暗香濃眼光迷蒙,思緒陷入當初。
「雖然我凝香樓中不乏從各地挖角而來的紅牌姑娘,可是無人及得上如玉,當她頭一回上台撫琴見客,瞧見眾人屏息痴望的模樣,我就知道,能幫我達成心願的人,非她莫屬。」
暗香濃撫著臉上傷疤,眸光一變,浮現豁出一切的狠絕。
為了報仇,她選擇相信識破自己身分,仍願意冒著風險繼續隱匿她的常相思,將比自己性命還重要的兒子托付給救命恩人扶養,一別至今,也不曾回去見過兒子一面。
她和劫後重逢的王府恃衛高壯,一起回到京城,開立了這間凝香樓,為的就是以美人計誘殺奸相與昏君。
這是她傾盡所有、孤注一擲的死斗,若能成功,必是玉石俱焚的結果,倘若失敗,她更是絕無生天。
但是她不曾怕過。
不但不怕,還灣分期待那天的到來,因為她深信,摯愛的丈夫仍在黃泉路上等著她,不見不散……
安七巧望著傅香濃出神的模樣,眸中淨是不舍。
她知道香濃的心願一定是報仇雪恨,否則曾貴為王妃的她,又怎會狠心拋下兒子重回傷心地,還自甘墮落成為青樓鴇兒,做起這種執壺賣笑、送往迎來的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