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振作了?」他很懷疑。
「你又開始找我麻煩了!好,我坦白說,我不想參加是因為我行情跌停板,沒有舞伴,一個人你教我怎麼跳舞?」
「這個問題很容易解決。」
「拜托--」
「我來幫你解決。」
「你?」
「我對你們學校的舞會很有興趣,你也該盡地主之誼,滿足我的好奇心吧?」
JJJJJJJJJJJJJJ
迸若愚說真的,他真的要充當我的舞伴。
不過我還是拒絕了。
但他根本不把我的拒絕當成一回事!
「不要啦,求求你,你看我的破衣服--」
「別緊張,我不會真把你拖下去的,只是參觀參觀而已。」
「真的?」
他低頭。「我恨跳舞。」
有了這句「保證」,我才安下心,拉著古若愚避到會場角落,順手端起場邊準備的茶點。學校果真不是蓋的,不但將原本就很氣派的禮堂布置得更加華麗,還請來樂團現場演奏,點心也很精致,水準實在沒話說。
「你還吃得下?」
「別理我,你盡避看你的熱鬧。」話雖如此,旁邊同學們的目光焦點卻都不約而同移過來,瞅著古若愚,把他當成熱鬧看,唔嗯,沒見過有人帶這麼老的舞伴來參加是吧!
台上的主持人開始說話了,依照往例先請師長上台致詞,宣揚校訓的真諦與舞會活動的意義,再來幾個冷笑話串串場,就正式開始了。
「首先,由學生會代表開舞,讓我們掌聲歡迎顏皓學長!」
悠揚的舞曲奏起,修長身子踩著精準的步伐,牽引縴雅粉影,開始旋轉。
「哇,那不是朱麗詩嗎?」
「校草配校花,好登對喔!」
我瞪大眼,和大家一起觀賞他們的婆娑翩翩。真的很棒!顏皓帶得好,麗詩跳得美,猶如天造地設的契合,王子與公主的配對,一圈旋過一圈,在舞池畫出無數漣漪,多麼美麗的畫面……
「哼嗚!」
除了和諧的樂音,其余聲響都該靜止。
「嗚嗚嗚……」
其余聲響都該靜止,包括這鬼號似、嚇人的嗚咽,是誰?怎會這麼殺風景,還哭得這麼難听、這麼大聲,徹底破壞了優美的樂聲,而且分貝漸次升高,吵得大家想要忽略都不行,歡愉的氣氛被弄擰,焦點隨著錯怔的視線轉移。
「杜聰明--」
我听到古若愚附在我耳邊輕淺的聲音,他發現是誰了嗎?太好了,快叫那個不識相的白痴閉嘴!
「聰明。」他把手放到我的肩膀上。
音樂停了,舞步停了,顏皓與麗詩的飛揚神采消失了,被蒼白的尷尬取代,他們就停在我眼前,難堪地看著我。
大家都在看著我。
我用力吸吸鼻子,才發覺微顫的臉上滿是淚水。
WWWWWWWWWW
我這輩子沒有丟過這麼大的臉!
而且完全無法控制,我停不下來!
被古若愚帶出來以後,我邊走邊哭,壓抑的情緒一旦泄洪,便是千軍萬馬一發不可收拾,淚水鼻水齊流,我胡抹亂擦,弄得更亂七八糟。
現在的情況也是,全被我弄得亂七八糟了!
「嗚嗚……」
「手帕借你。」
我接過,雙手緊捏,看滾熱的淚珠一顆顆滴在折成四角的水藍帕布上,相疊暈開。「我……是不是很丟臉?」
迸若愚沒有回答。
「很丟臉,我知道,我好丟臉……」
「我送你回家。」他說。
「不行!我、我現在這樣不能回去,不可以!」
他于是帶我上了車,開到一棟獨門獨院的洋房前,是他住的地方。
迸若愚將我安置在客廳的沙發上,塞給我一只抱枕,又擱上一盒面紙,從一路上到進門他都保持安靜,任我哭哭啼啼,沒有一聲抗議。
我抽了張面紙,把已經縐成一團堿菜的手帕還他。
「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
「我是說……我不是故意搞砸的,我也不想在大家面前丟臉。」
「我知道。」他重復。
「我……我……」
「別說話了,抽抽噎噎的,都打結了,有什麼話等你哭夠了再說。」他又幫我抽了兩張面紙,語氣謹慎地提醒︰「不過哭得太久對眼楮不好,可以的話你克制一點。」
「我討厭你!」
他靜聲。
我丟開抱枕,用力扯住他襯衫衣領。「我討厭你!我討厭你!我討厭你!都是你害的,已經說過我不要去的嘛,你為什麼硬要逼我啊?你不會察言觀色嗎?你沒有同情心嗎?你不覺得我夠慘了嗎?還要給我刺激--你是故意的,現在看我糗大了,你開心了,你開心了吧?我討厭你!」
模糊淚眼中,我看見古若愚額首低垂,沉靜的凝視。
「你沒有振作。」
「對!我沒有!我都是裝的,我只是故作堅強,其實我就是這麼呆、這麼傻、這麼沒用!什麼杜聰明,我一點都不聰明,我是大白痴!」
「明天就不是了。」他說。
我噴著氣,感覺胸口急遽的起伏,呼息紊亂,我瞪著他︰
「過了今晚之後,你會變聰明的。」
我松手,虛月兌地倒回原位,聲音低弱︰「你又不是我,你不會了解。」
他沒有反駁,一只溫暖的手撫上我的頭,和上次一樣,輕緩地拍拍。
「我去倒杯水,順便拿毛巾,你把臉擦一擦。」
看他暫離的步伐,我失落地頹坐在沙發內,伸手抓回抱枕,深深藏住自己狼狽的面目。
我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遷怒于他,我從來都不是隨意泄憤的人。
因為第一次,被人如此近距離、毫無遮掩地直擊自己的軟弱,像是來不及防備就被硬生生撕開自尊的保護膜,這種羞憤的情緒,我不會處理。
還是被古若愚看到了,我哭泣的樣子……
似乎過了一會兒,抱枕從懷中被移開,我直覺想伸手,卻又陷人黑暗蒙朧,感官也隨之模糊遲滯,但是隱隱約約,又被臉頰上輕拭的濕涼觸動--
好舒服。
「我真不明白,你為什麼會這麼喜歡他。」聲音遠遠近近,輕淺清晰、
我……
我想說話,又听見嘆息。
「我更不明白的是,你這麼喜歡他,我為什麼還會這麼喜歡你?」
JJJJJJJJJJJ
我張開雙眼!
我看見--天花板。
四肢因為彎屈而酸疼,伸直坐起身,一條薄被滑下,我發現自己並不在古若愚的客廳內,而是在一間整潔素雅的房間床上,燈光昏黃,窗外漆黑深暗,低頭看表,時針和分針都指在「l」的位置。
入夜了,我竟然睡著了!
是古若愚抱我進來的?
迷蒙之間听見的話,我不確定是真是假,手心麻麻的,心底慌慌的,有一種忐忑在擴散。
起身下床,我輕輕打開門,輕輕走出去,短襪吸收了與地板摩擦的足音。走廊問有幾扇房門,心里正猜他應該也在其中一間安寢,細微的旋律卻蕩起,宣告清醒的氣息。
我走到樓梯口,循著音符的來源拾級而下,停在樓下一扇半合的門前,門內透•出亮光,音樂就是從這兒傳出。悄悄地,我從縫里偷覷,偌大的房間空無一物,只除了中央一架黑色平台鋼琴,而古若愚就坐在鋼琴前,他前額低傾,專心沉浸于自己營造的氛圍里。
背過身,我貼著牆壁緩緩蹲下。
他坐在房內亮光中,我縮在房外的暗幽里。
抱著小腿,我將下巴頂在膝蓋窩上,沉醉地聆听他彈奏的音樂。
低淺柔回的琴聲從他指尖流泄,在音階的起伏轉折間,衍化成一種濃稠的情調
他的心思,也融在這琴聲的情調里?
心底的忐忑擴散蔓延,我感到一陣失措和恐慌。
和下樓時的腳步一樣,無聲地、悄俏地,我像流動的空氣,靜靜離開他的家,踏進深暗的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