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大的淚珠滴落在池惠瓊伏地的手背上,身為母親,讓她冒大不諱,勇敢地爭取︰「父親,就算您不能夠放下門戶之見,那麼,可不可以請您以身為祖父的立場,想想奈央這十幾年來因為喜歡高阪家的少爺而做的努力?」
池親兵衛的表情絲毫不見軟化,「過去的十六年在她的生命里只佔很小的部分,要努力的是未來,我也會做好監督,不會再讓她走岔了。」
「父親!」
池親兵衛嚴厲的看著她,「真的為她好的話,就是別再慣壞她了。下去吧!」
池惠瓊無奈,只好彎腰行禮,跪退到門口,起身,深深鞠躬,關上拉門。
******
「媽……」池奈央輕敲房門,走進來。審視著母親微腫的眼,怯怯地問︰「你被爺爺罵了嗎?」
池惠瓊搖頭,慈愛地拉著她坐下,「沒什麼,不要擔心。」
「對不起……」印象中爺爺雖然嚴厲了些,卻從來不曾對溫婉的母親發過脾氣,這次會這麼生氣,都是為了她……
「傻孩子。」她模模女兒的頭,「真的沒關系,不要擔心。倒是你,接下來打算怎麼做呢?」
身分拆穿之後,她本來想先跟高阪哥哥解釋的,但是爺爺在氣頭上,母親也因她而挨罵,這種時候還惦著要到高阪家,無疑是火上加油,爺爺一定會更生氣的。
「媽,你覺得我該怎麼做呢?」
池惠瓊慈祥的笑著說,「順應你的心做吧!不管你作什麼決定,媽媽永遠支持。」
「可是……」池奈央擔心的說︰「爺爺萬一又罵你怎麼辦?」
「不會啦!」池惠瓊低頭折衣服,回避女兒的視線,「對了,我想回台灣娘家看看,好久沒回去了。」
她們寡母孤女的,在公公面前實在沒辦法幫女兒爭取到什麼,加上公公的嚴厲指責讓她難以面對妯娌的探問,于是想暫時離開,也免得奈央為了她而有所顧慮。
池奈央仔細的觀察母親臉上的細微表情。她哪里還有娘家可回?自從外公外婆跟舅舅相繼過世之後,母親在台灣僅剩的親人就只有舅媽了,而她跟改嫁的舅媽也很少往來,所以這次到台灣出差,也沒想過要去探望舅媽。
強大的罪惡感襲來,一直以來她總是任性的活著,視母親的包容為理所當然的,卻沒想過母親為她受了多少委屈。
「爺爺為什麼反對我跟高阪哥哥在一起呢?」
池惠瓊嘆氣,「你爺爺的觀念太傳統了……」
丙然猜的沒錯,是血統的問題,但是她不能理解,「高阪家跟池家和日向家都是奈良世家,為什麼爺爺當初可以同意我跟隆司哥訂婚,卻獨獨反對高阪哥哥?」
「歷史上來說,日向家跟池家都不是傳統武家,雖然是地主,但嚴格說起來算平民出身,跟歷史悠久、屢建戰功的高阪家不同。在明治時代廢除貴族制度之前,高阪家擁有公爵的爵位,而日向家跟池家僅僅只是末級貴族罷了。」
池惠瓊仔細的解釋完後,接著說︰「而且當年是日向家的老爺親自拿著祖傳玉佩來求親的,你爺爺基于兩家情誼,也就欣然同意。等你跟高阪家的少爺把誤會都說清楚之後,如果能請到高阪老爺開口提親,相信你爺爺應該會同意吧!」
不可能!池奈央听完之後,心都涼了。爺爺一直以她不是純日本人的血統為恥,即使高阪爺爺來提親,他也一定不會答應的。
「爺爺認為我高攀了,」池奈央苦笑,「甚至,可能還認為我將玷污高阪家高貴的血統,是嗎?」
母親眼里來不及隱藏的哀傷驗證了自己的猜測沒錯。要是繼續堅持追求感情,勢必導致爺爺的強烈不諒解,甚至,她可能像姊姊一樣,被家族除名。
她不在乎自己被除名,但母親呢?母親一輩子為了池家任勞任怨地付出,戰戰兢兢的不敢犯錯,為了她,已經被爺爺嚴厲的責罵過了,如果被家族除名,勢必將無法再踏入池家一步,孤單待在大宅里的母親受得了嗎?
不過是喜歡一個人,為什麼不能獲得祝福?池奈央閉上眼楮,止不住的淚水從眼尾滑落。
眼看著高阪哥哥好像有點在意自己了,偏偏……
「奈央,媽媽不回台灣就是了。」她的臉色好蒼白!池惠瓊擔憂的握著女兒冰涼的手。「別顧慮媽媽,做你想做的事吧!」女兒這麼難過,自己的難堪又算得了什麼。
池奈央張開眼楮,艱難的扯出淺笑。她的任性讓母親傷心,也造成高阪哥哥很大的困擾吧!十幾年的努力,換來一個多月的朝夕相處,該滿足了!
「嗯。媽,你不必回台灣,我知道該怎麼做了。」
「奈央。」池惠瓊搖頭,「媽媽不要你犧牲。」
「沒有犧牲。」雖然笑比哭還苦,可是她只能笑著,才能讓關心她的人不再難過。「我知道該怎麼做了,請相信我。」
「奈央!」
池惠瓊看著女兒搖搖欲墜的站起來,伸手想扶,她卻堅定的微笑著,說︰「我沒事。」
只是作了場好美好美的夢,夢醒了,也該回到現實了。
池奈央踩著不穩的腳步,慢慢的走回房間。
******
「爺爺。」整理好心情的池奈央在房間外輕輕喊著。
屋里沒有回應,池奈央藏起對祖父莫名的懼怕,輕聲說︰「我進去!」
拉開門,但見祖父背光坐著,夕陽斜斜照人,讓沒有點燈的屋里帶著些許肅冷。
她關上拉門,跪坐下來,深深行禮。
池親兵衛冷淡看著向來避他唯恐不及的孫女。
「爺爺,我來認錯了。」池奈央雙手貼地行禮之後,抬頭,勇敢迎視祖父,「很抱歉做了許多讓您生氣的事,今後,不會再犯了。」每說一個字,她心就痛一回!
池親兵衛冷臉看著口服心不服的孫女,「不會再到高阪家了?」
「不會了。」
「不再跟高阪拓見面了?」
心痛得幾乎暈厥,但池奈央還是堅強的說︰「不會了。」
「也不會再出去上班了?」
「我會辭職。」
池親兵衛靜靜看著孫輩里眉眼最像他的孫女,她的菱形嘴和小巧尖挺的鼻子遺傳自愛妻,她的生肖也與愛妻相同。
五官最討喜的她,偏是忤逆他最深的。
「婚事也由我做主?」
「奈央自知犯錯太多,請準許讓我到神社思過。」她委婉避開祖父的要求。
既然不能繼續喜歡高阪哥哥,未來對感情也不再憧憬。
對她的逃避心知肚明,池親兵衛並不說破,只淡淡的看著她。
池家在能歌山上有個祖傳的小小神社,現在也有長工一家人在那里顧著,暫時讓她到那里反省反省也好,雖然不指望任性的她會因此覺悟,但有了距離,或許能讓她更清楚面對現實。
酷似的兩雙眉眼互望著,池奈央雖然半伏著身,卻以著豁出去的表情迎望著祖父的注視。
池親兵衛雙手相疊,放在盤著的腿上,冷沉的眼望著首次迎視自己,表情堅定的她。那個總是躲在雄太背後的小小人影長大了!
「去吧!」
******
池雄太氣急敗壞的沖進她的房間,「听說你要到神社去?」
池奈央淡然回答︰「嗯。」
「是爺爺的處罰嗎?」一道風又飆到門口,「我去跟他說!」
「雄太!」池奈央喊住他,「是我自己提議的。」
池雄太不敢置信的轉身,走到她面前,看著悠閑整理行李的她,「你瘋了!那里是偏僻的山上耶,你到神社做什麼?」
「洗清罪孽!」池奈央慶幸自己仍然可以開玩笑,唯有如此,才能讓母親跟堂弟放心。她眨眨眼,「我會順便幫你祈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