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幕
仲夏夜空,無雲,皓月高掛,半夜趕路回家的樓塵心停在陰森的森林前,同伙伴道︰「銀,我們抄近路好了。」
銀是一只剛猛、高大的獒犬,于樓塵心外出時,負責陪伴在她身側。樓塵心自小與祖父樓寅敖隱居于北都城外,一處隱密的山谷中,當她懂事後,樓寅敖並不阻撓她認識山谷外的世界,所以每個月有一、五天,她能夠進城采買米糧及日常用品,順道見識城里的繁華景象。
她應該在今天傍晚回到家中,但因為貪玩而誤了時辰,以前她從未這樣過,所以爺爺一定十分憂慮她出了意外。為了早個一時半刻抵達山谷,她決定直接穿越這座森林。
森林在陰暗夜里顯得詭異而危險;樓塵心抬頭望天,今夜明月皎潔,藉由灑落枝葉縫隙的月光,不至于什麼都看不見,而辨別方向的要務,交給銀就行了。
她舉步步入森林,總是與她並行的銀落在她左後方,低鳴了一聲,腳步遲疑。
樓塵心回頭看銀,「怎麼,你怕呀?」銀雖是一只獒犬,卻心性高做且自尊心強,不容人小覷;偏偏樓塵心特別愛逗它。「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膽小了?」
銀的耳朵動了動,發亮的綠眼閃過金色光芒。竟敢說它膽小!它前額一皺,閉上嘴巴,暗哼了一聲,昂著頭、邁著大步,趾高氣揚地走到樓塵心前面領路。
樓塵心掩嘴竊笑,緩緩跟著銀前進。其實樓塵心曉得銀擔心些什麼——盡避穿越這森林可以提前一個時辰到家,但極可能遇上毒蛇、惡蟲、魎魍鬼魅……等等可怕的東西——銀擔心她受到驚嚇,甚至受傷。
樹影幢幢、夜蟲啼鳴,林內的夜風陰冷,直竄入樓塵心的心坎,她的雙肩不禁瑟縮了一下。她撫模發熱卻流不出汗的臉龐,告訴自己沒什麼好怕的。
平日的她即是一身獵戶裝扮——穿著無袖麻衣,出雙臂,手腕處纏著護布;下著長褲及竹編便履。不論狩獵或進城,腰間系上一排短鏢,側掛弓箭,背上背著一只竹簍。她並非身懷絕技,深諳警術的爺爺雖是武術高人,卻只教給她一些強身招式,不過足以使她擁有自衛能力,而且,還有銀在。
樓塵心徹底適應林蔭內的晦暗後,看得見四周景象,心里也更踏實、安定。而銀亦與主人有默契地,逐漸加快行進速度。
突然,林內響起一聲不自然的聲響!
聲音來自左前方,好像是某種東西平空跌落地面所發出的結實聲響。樓塵心好奇地停下腳步,望向聲音來源;銀則發出警戒意味的悶嚎。
是人!有個人被樹根絆倒,僕倒在地!依其倒地的碩長身影,辨別出那是名男子。男子整張臉貼著地面髒污的沙石,似乎無力動彈。
樓塵心輕撫銀的頭,要它安靜;另一只手按住短鏢,預防任何突發狀況。她想過踫上猛獸或是鬼怪,倒沒想到會遇見人!
男子依舊沒動靜,樓塵心猶豫著是否上前幫助他。
終于,男子振作精神,舉起手臂倚靠樹干,慢慢地抬起上半身。簡單的動作他做得十分費力,他的身子非常虛弱。
銀霍然又露出強烈敵意,樓塵心驚見一尾青橘色的毒蛇悄悄盤轉上男子倚樹的手臂!
男子發愣,未察覺那道致命的危險;樓塵心希望他永遠不要察覺。她抽出短鏢,準備射出之時卻猶疑了。若未命中毒蛇,反而射傷那名男子的話,怎麼辦?
她從未對自己的射鏢能力沒有信心,但事關人命……
男子全身一僵,猛然覺得左手有異。他轉過頭,看見蜷曲在他手臂上的青橘色的蛇!
他倒抽口氣,本能地想縮回手……那個動作簡直是找死!
「小心!」樓塵心大喊,同時射出短鏢!
利鏢精準地穿過青蛇的七寸之心後,鏢鋒射入樹干!盤繞在男子臂上的青蛇緊蜷了一下,一會兒,再也無力掙扎,終于松開,似一條草繩垂掛在樹干上。
男子往後癱倒,樓塵心及時扶住他,引他靠著突起的樹根半坐著。
他的雙眼半睜,打量樓塵心的眸光有些渙散,試圖挪動身軀,拉開彼此的距離。
「別動!」樓塵心喝道︰「還想活的話就別動!」
她隨手抽出一支短鏢,劃破他上袖,再以手撕開,得以瞧見他的上臂。
他的上臂泛起的約莫一枚銅錢大的青紫,其中呈三角型的三點齒痕清晰可見……她若及時射出短鏢,青蛇沒有機會咬他!她不該遲疑的!
她扯下他的袖子,在他肩臂處纏了兩圈、綁緊!她要救他!她毫不猶豫地以唇吸吮他的傷口,啐出的血是含毒的黑紫色。
「現在……現在什麼時候了?」男子虛弱地扯動嘴角問道。
「就快子夜了吧!」樓塵心持續為他吸吮出毒血。趁個空檔同他道︰「算你運氣好。要不是我和銀趕著夜路回家,你……」
男子重顫了一下,樓塵心猜想他被她身後的銀嚇到了。銀身形巨大,雙眼在夜里呈現綠色光芒,對方可能以為它是頭黑豹。
「別……」他看著樓塵心,表情的變化有些怪異,說道︰「別靠近我……」
他真膽小。銀在她後面動也未動呀……不對,他那句話是對著她說的,他要她別靠近他,剛剛他也試著挪開身軀,不讓她踫觸。哎,都什麼時候了,他還堅守男女授受不親;況且,該在意的是她才對吧?
她又啐出一口黑血,以腕上的護布抹去嘴邊血水,噙著一絲笑意,抬睫看他,「不靠近你怎麼救你?」
這是她第一次正眼看他……天,她未曾見過如此爾雅俊逸的男子……她嘴角的笑意僵住,飛速地移開脖光,以免對方發覺她的無措。他並非中原男子,臉形堅毅而男性化,鼻高挺、眼深邃,唇廓優美;尤其寶石般的琥珀色瞳眸,僅消一眼,便炫惑了人心……
樓塵心向來俐落剛強,此刻卻面紅耳熱,隱隱透露女兒家的嬌憨。她發現男子的衣裳由名貴的絲綢制成,腰間有支玉笛……他很可能是北方異國的一名貴族,怎會淪落山野?
「你不懂……」男子俊逸的五官一皺,再睜眼,眼底蠢動著一股他無法把持的欲念。「快走!」趁理智猶存,他警告樓塵心,「否則我不知道……我會對你做出什麼……」
樓塵心噗哧一笑,「你能不能活到下一刻都有問題了,還擔心會對我做出什麼?」從他傷口流出的血水終于不再是駭人的黑紫,樓塵心驅退驀然竄出的少女情懷,率然道︰「放心,我很清楚自己有幾分姿色。」她卸下竹簍、弓箭,捶捶酸疼的雙肩。
「可是你……是女的……」他的心髒奮力敲擊胸肺,一股渴望又自下月復部迅速升起,他必須費盡強大的意志力才得以按捺住。
「廢話!」樓塵心覺得受到侮辱,斜眼睨他。
她濃眉大眼,肌膚為小麥色,加上男性化的裝扮,常常被錯認性別,所以對于他質疑的口氣她理當習以為常。但她不悅,非常、非常不悅。她的嗓音細致清脆,他看不出她是男是女,總該從她的聲音分辨吧!
算了,別跟一名病患計較。她回頭對銀道︰「銀,快回去通知爺,要爺來救人!」
銀非但未依令行事,反而又開始發出不友善的悶嚎。
「嘖!老兄,連畜生都不信任你,怪不得你對自己沒信心!」
樓塵心說笑,銀卻厲吠以示抗議。
「啊,抱歉抱歉,」樓塵心吐吐舌,「又把銀說成畜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