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謝謝。」
即便心中早有準備,知道以他們兩人的工作性質,不踫頭是不可能的事,曉瑜仍不由得在乍見他的一刻心生動搖……
第一眼是純粹的喜悅,樂見他平安地回歸崗位;第二眼是心頭蒙上一股揮之不去的愧疚陰影;第三眼則是克制不住地恐懼著。
秦日順眼中的深情未變,這就是讓曉瑜恐懼的主因。她不想他繼續受自己所傷,因此借著這段不聯絡、不接他電話的期間,她想讓秦日順看透自己的本質,讓他發現她是個多麼惡劣又善變的臭女人,希望他能快些拋棄對自己的款款深情,不要再給自己更多傷害他的機會。
可是……看樣子,自己注定是得再傷他一次了。
曉瑜強迫自己鎮定地完成手邊的工作,摒棄私情地說︰「報告我會在明天完成,送到貴單位去。」
「謝謝,那麼我們先離開了。」刑警點點頭。「小秦,走啦!」
「對不起,可不可以給我一點時間?我還有點兒事。」向自己的同事致聲歉後,秦日順筆直地走到曉瑜身邊說︰「好久不見了,項法醫。妳現在有時間嗎?我可以耽誤一下嗎?」
繃起臉,曉瑜低頭,假裝很忙地說︰「我有很多工作要做。」
「一下下就好。」
懊來的總是要來。「好吧,請盡量長話短說。」
秦日順看了看,發現四周的人都先行離去了,因此靠近她的身邊,說︰「曉瑜,關于那天妳在病房所講的,我回去想了想後,覺得也許是我有什麼地方惹妳不高興,我願意道歉。」
她停頓下手邊的工作。「你沒有什麼需要道歉的地方。我最討厭人家這樣了,明明沒有錯,卻為了緩和氣氛而主動道歉。」
失去下台階,秦日順嘆息道︰「那麼,妳願意告訴我,妳這些日子都不接听我的電話,也不肯再來看我的原因嗎?」
曉瑜下定決心地抬起眼。「我非得接你的電話、非得去看你嗎?秦日順,我也有自己的生活和工作,不是那麼有空的。想不想和你見面或聊天的自由,我還有吧?」
接二連三的踫釘子,秦日順再怎麼遲鈍,也曉得這意味著什麼。「我不懂,之前我們……還像是朋友,為何一夕之間妳會突然轉變了態度?曉瑜,真的不是我做了什麼嗎?是不是和我在車上對妳的告白有關?」
表情一黯,她深吸一口氣說︰「我本來就是這麼惡劣的人,是你把我想得太美好了,秦日順。」
「曉瑜──」
急急地,她不給自己多余的思考時間,迅速地說︰「你以為我真的把你當朋友嗎?那不過是因為我想把你拖下水,讓你幫助程世慶而已!我一直對恬恬的案子很有興趣,為了幫助受害者的冤情得雪,所以我不惜犧牲了一點色相,對你擺出好臉色。結果你就這麼被我勾上了,不是嗎?」
秦日順失望地搖頭。「妳不必勉強自己做這種違心之論,曉瑜。」
「唉,你真的很煩耶!我都這麼說了,為什麼還硬要把你想象中的『我』強套在我身上啊?好吧,還記得當初我們剛認識的時候,我對你的家庭很有興趣,尤其是你的父親,對不?那時候我打的如意算盤,就是認為我們若做了朋友,我就可以正大光明地出入你家,能夠第一手听到警界高層談論過去的辦案經驗,這是多麼難能可貴的機會。」
雙手抱胸,曉瑜冷淡地笑道︰「懂了吧?我根本就不喜歡你這種型的男人,我是有自己的打算,所以覺得和你維持朋友關系也不賴,才勉為其難地裝作和你聊得來的。事實上,我可是喬裝得很辛苦呢!和你在一起,心里頭總覺得快悶死了。」
男人堅毅的臉龐略顯蒼白,但是黑眸仍牢牢地黏在曉瑜的臉上,宛如他仍不死心地要找出她的破綻。
曉瑜一挑眉。「真要我說,這全都得怪你自己,秦日順。要不是你突然說什麼喜歡我、想和我交往之類教人雞皮疙瘩都站起來的話,我們本可以做朋友做久一點兒的。開什麼玩笑啊!我和你?你要不要照照鏡子?像你這種膽小表,也想和我交往嗎?連死人骨頭都不敢模的你?哈!」
對!就是這樣!曉瑜看著男人眼底的失望與絕望加深,彷佛自虐般地在心頭微笑著。如果不能讓他斷了念,自己的罪過豈不更大?不能心軟、不要退縮,不可以想起他的種種好,只要記住自己討厭他,非常、非常、超級地討厭他!
「你沒事了吧?我還有別的事要做,請你離開吧!」曉瑜下逐客令,背轉過身,藏起濕潤的眼角。
等了半晌,听不到男人離開的腳步聲,她只好拿起一根骨頭假裝認真地端詳著,完全不去理會身後男人的一舉一動,哪怕她全副的精神都放在耳朵上,全神貫注地在聆听他的動靜。
喀、喀的腳步聲移了過來,曉瑜驚慌地想︰你還不死心啊,秦日順?我已經說得這麼難听了,你有被虐狂不成?像我這種毒舌、潑辣又一無是處的女人,真值得你這麼忍氣吞聲地追我嗎?
緊張到連呼吸都梗在喉嚨處,曉瑜幾乎想放聲大叫︰不要過來、不要再測試我的極限了!我已經演不下去了!
可是,在她耳邊響起的,是一聲抱歉。接著,她看到他的手越過自己,執起了一截斷骨。不明所以然地,曉瑜半轉過頭去看他。
秦日順面無表情地看著那根骨頭說︰「鋼釘的廠牌,應該不多吧?」
「咦?」
無視她詫異的表情,秦日順淡淡地說︰「可以把這拍成照片,一並傳給我嗎?我想到幾家醫院去問問看,說不定會找到什麼蛛絲馬跡。」
曉瑜啞口無言地望著他的側臉。
「麻煩妳了,項法醫。」把骨頭放回原處,他朝她一點頭,轉身離開。
就這樣?他沒有破口大罵,也沒有惱羞成怒,就這樣要走了?曉瑜垂下肩膀,一股無力感油然生起。
「還有,」站在門邊,秦日順背對著曉瑜說道。「我一點兒都不知道妳這麼討厭我。我為我的自作多情向妳致歉,並且保證往後絕不會再做出這種事。工作方面,還請妳繼續多多指教,項法醫。」
他走了。
曉瑜看著空蕩蕩的門口,雙膝一軟地坐在骯髒的解剖室地面。
太好了……他終于死心了……要是他再不死心……她就沒有別的法子能趕他走了,因為……她已經說不出比剛剛更過分的話了!
這樣子,她就不必再為他擔心,怕他沾惹上自己這種惡女後,會跌入萬劫不復的深淵了。
餅去,她毀掉過許多男人的生活,可是她從來都不覺得自己有錯,畢竟她又沒拿槍比著他們的腦袋,強迫他們那麼做。那些男人是自願要為她做牛做馬的,她只是不客氣地幫他們未來的老婆訓練、訓練罷了。和她交往過的男人,往後只會更珍惜他們身邊的女子,這對他們而言未必不是件好事。
但,秦日順不同……
他好得無可挑剔,他好得不需要訓練,他好得不該和自己這種惡婆娘混在一塊兒!她只會帶給他災難、帶給他不幸、帶給他傷害!
遮住雙眼,曉瑜笑了。她好開心,她該給自己一個大大的鼓勵……
我做到了!我真的成功地把他趕走,讓他去找其他更適合他的女人了!天啊,他未來的老婆真是太走運了,而她得感謝我呢!炳哈哈!
啪答、啪答,不可能下雨的室內,卻下了滴滴透明的水珠,從曉瑜的指掌間滲透到地面,流入一旁的排水孔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