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親仍是激動地指責。「我讓你去補習班補習,是要你把書念好,不是要你去交壞朋友的!」
「他沒有害我。」我仍試圖替他辯白。「現在沒有,不表示以後不會,你沒听過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嗎?」父親的臉愈脹紅,我開始擔心他的身體。
「爸,你不要氣了,身體要緊。」
「要我別氣行,你以後不準跟那個小太保來往了!」父親又咳了好幾聲,母親急得輕拍他胸口安撫他。
「小敏,你听話,爸媽是為你好,怕你交了壞朋友,被帶壞了。」母親擔心地在一旁勸話。
案母的心意我豈會不了解,他們擔心我會因交友不慎而誤入歧途。所以,最好的方法便是采用隔離政策,讓損友無法接近我。
我並不想讓父母為我的事操心。「我知道了,以後,我會離他遠一點的。」只有得到我的保證,才能讓他們安心。
「乖,爸媽不是反對你交朋友,只是要你懂得如何選擇朋友。」父親的口氣和緩下來。
「我知道了,爸。」
得到了我的保證後,父親安心地讓母親扶回房里躺著,這一躺,他就沒有再起來了。
※※※
也許是老天懲罰我不該讓父母擔心吧,才會收回我的父愛;讓父親離開了我,算是對我的警告吧。
我一直對父親的死無法釋懷,總認為他是被我氣死的。如果沒有讓他看見徐焉騰送我回來的那一幕,或許他還可以多陪我幾年。
所以我怪自己,也怪徐焉騰那時,我總是把過錯推到他身上,如果他不是壞學生,父親也不會反對我們來往,也不會因為看見他送我回來而生氣,也不會因生氣而……不管理由多麼牽強,我就是遷怒于他。可能是因為這樣子想,會讓我覺得心里好過一點,不再那麼自責吧。
「邊邊,你好久沒來補習班上課了。」
中午,我和吳秀香拿著便當在校園的榕樹下用餐,她關心我的近況,怕我因父親的死而意志消沉。
「我不想去了。」父親要我離徐焉騰遠一點,我唯一想到的方法就是干脆別去補習班了。
而且,父親死後,只剩下母親與我相依為命。我想多留一些時間陪陪她。畢竟,我是她目前唯一的伴父親去世後,最孤單的就是母親了。如果我再不多陪在她身旁,她心里的寂寞是可想而知的。
「你不會因邊伯伯去世而自暴自棄吧。」
「放心,當初我會去補習也是為了要讓我爸媽安心,如今家里只剩我媽和我,我當然要多陪陪她嘍。功課的事,我倒不擔心。」我給她一個自信的笑。
「那就好,我還以為……」
「以為我會從此一蹶不振?我沒那麼脆弱吧。」吳秀香尷尬的笑一笑,顯然是被我猜中她的心思了。
「那個……班長有來問你的事。」她囁嚅地開口。
我挑高眉,等待她的下文。
「我告訴他,邊伯伯去世了。」
「喔」原來他知道了。
「你不生氣?」她問得很小心。
「生氣?為什麼要生氣?」我反問。
「因為我把你家的事告訴他。」「這有什麼好氣的?」我失笑。「我不是那麼小心眼的人,為了一點小事就生氣。」難道我給別人的感覺真是如此?嗯,要檢討了。
「邊邊,」她推推我,確定我的注意力。「我們是好朋友,如果你有困難,一定要告訴我。」
「放心,我一定會好好利用你這個好朋友的。」我捏捏她的鼻子,兩個人就在打打鬧鬧中用完午餐。直到上課鐘響起,我們才各自回教室上課。
求學時的友情是最真誠的,沒有利害關系,沒有人情世故。純粹是單純的相互扶持、相互關懷。吳秀香陪我走出失去父親的低潮,在精神上不斷給我支持與鼓勵;
在實際行動上,每天準時在我家門口接我一起上學。沒有補習的日子,她也會刻意留在學校自習,等我上完第八節課,兩人一起回家。
雖然,成績方面,她不如升學班同學優秀,但是她體貼的心,確是那些鎮日埋首于書本中的資優生所無法望其項背的。
很慶幸自己認識了她,在我失去父愛之時,這一份友愛適時補足了我內心的空缺,老天爺畢竟還是眷顧我的。
今天是星期三,吳秀香要補習,所以只有我一個人獨自回家。當我漫步在回家的紅磚道上時,一個人影擋住了我的去路。
他就站在那兒,松垮垮的書包甩在身後,里面大概沒放什麼東西吧。上衣沒有扎進褲子里,扣子也只扣了兩顆,多標準的「太保」裝啊。最礙眼的就是他嘴角的那片青紫色瘀血,看來應該是新傷,沒有人會認為那是跌倒所致,他全身上下找不出一點可以說服別人他不是「壞學生」的地方。想到此,心里竟有股陌名的怒氣隱隱竄升……他為什麼不表現得像「好學生」?
不想先開口,又受不了兩人對視的氣氛,低下頭,欲繞過他離開。他卻一個箭步橫跨過來擋住我離去,逼得我向後退了一步,抬頭怒視他。
「你擋到我的路了!」我不友善地指控。
「我知道。」他看了我一會兒才道︰「你一直沒來上課,我……我來問你,怎麼回事?」「沒什麼事,就是不想去。」
「你爸爸的事我听說了,」他看了我肩上的麻布一眼。「因為這樣才不去上課?」
「嗯。」我點頭。
「你爸爸知道了會生氣的。」他認為我是因為情緒低落才不去補習班上課。
「他不會的。」我答得肯定。
「哦?」他的口氣表示出他的懷疑。
存心想傷害他似的,我冷冷地開口︰「他的遺言是叮嚀我要離你遠一點。我想,最好的辦法就是別去補習班了。」
「所以你要跟我絕交?「他的臉沉了下來,一雙銳眼直視著我。
「因為你是別人眼中的‘壞學生’。」我並沒有正面回答,只是提出我的控訴這也是我對他的不滿,為什麼他要變成這個樣子?什麼他不再是以前雄糾糾、氣昂昂的糾察隊隊長?
「壞學生就不能有好學生的朋友嗎?」
能!當然能,只是我周遭的人並不這麼認為。為了順應眾人的期許(尤其是我父母),我只能被迫茍同。只嘆我微弱的力量無法扭轉乾坤,要讓大多數人安心,我只能選擇傷他的心。
「等你變成‘好學生’,我們就能做朋友了。」不想把話講絕,各留一步台階給雙方退,期望他能浪子回頭。
「哼!」他冷笑。「我知道了,你沒事就好,我只是以班長的身份來關心一下同學的情況。對不起,邊同學,耽誤你那麼多時間,以後不會再來打擾你了,你大可放心去補習班上課。」
他說完,露出一抹極冷、極冷的笑容,然後轉身離去。彷佛看見他眼底的失望,我竟有一股想上前拉住他的沖動。此刻的他,心里一定很難過,因為我的表現讓他覺得自己被朋友背叛、唾棄!是的,他是把我當朋友,這點我很肯定,但是,我又何嘗不是呢?
我還是提不起勇氣喚住他,只能看著他孤獨的背影消失在眼前,任憑失望籠罩他周圍才國中二年級,我已經知道何謂「力不從心」了。雖然他要我放心地去補習班上課,但是我依然選擇了逃避,不再去補習班。因為無法裝作沒看到他,與其讓自己尷尬,不如不見、心不煩哈!很鴕鳥吧。
從吳秀香口中得知,那次之後,他去補習班的次數更少了,常常中途走人,最後他甚至沒有出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