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下來,我就不走開。」低頭審視著手中逐漸成形的作品,跟著才又抬頭。
「你下來,我這個就送給你,如何?」他抬高的手上,執著的是一只緊實精致的草扎鳥,那鳥迎著日色,在他的把弄下像極了活生生的飛禽。
見著草鳥,似是動心,可卻僵持。「我才不要,你怎麼都不走?這又不是你家!」扁嘴,唇翹得可以吊肉。
「你爹不在,我照顧你。」
听了,女童瞪大眼。「哼,原來是我爹找來的,那我更討厭你了,我討厭爹,所以更討厭你!」腳下猛踏樹枝,險狀使人發汗。
「你爹只是到城里辦事,很多人的地方你不好去,怕你走丟,所以才將你一個人留在家,他是怕你累,為你好。」
「我才不信,你不知道我多想進城里,那里有糖葫蘆、紙風車,還有很多小孩可以跟我一起玩,爹都不知道我有多想去。」說著,眼兒蒙蒙。
「他知道。」
「你又知道了,」撇開頭。
「我知道,因為這回他會帶很多你喜歡的東西回來,像糖葫蘆和紙風車。」
終於動心。「你說真的嗎?」卸下孩童的拗,她的笑臉頓顯倦意,實際上她已經在樹上待了好久了,好想睡。
「對。」男童溫暖笑著。「下來吧。」
低頭盯著男童,嘟起唇瓣,別扭問︰「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你住在我家附近嗎?為什麼每次我爹不在的時候,你都會來。」一陣風吹來,她垂下的烏黑發辮跟著一擺一蕩,模樣清麗,依稀能猜出其成長後的雛狀。
風亦揚起男童素白的衣擺,眼前的他雖是稚顏童身,卻不由得讓人有額外的感覺。
「我……是住在你家附近,你只是不知道罷了。你爹不在,你喊著沒人陪,我听到了,這才過來。」以他的年齡,不該有這種成年人才有的冷靜,他的舉止過於成熟。
「我才沒喊你咧!」佯怒,嗤了聲,跟著又說︰「怕我爹趕你嗎?他不會,因為他只趕壞孩子,你看起來……還不壞。」又是別扭,抬起像是拿著東西的手摳摳發窘的臉。
「這樣嗎?」笑。「你不討厭我?」
沒搖頭也沒點頭,只是抬眼望天,裝作不在乎,且答非所問。「嗯……你叫什麼名字?」
「我……」想想,忽地抬起手,亮著草扎鳥。
「鳥?」移動嬌小的身軀,衡量著哪根樹枝能讓自己安全下樹,可左踏右踏都不合意。
是鳳吧,快猜。門前,看著一場兩小無猜,蘭舫無疑是津津有味,她暗笑,並在心頭出著主意。
「不是鳥。」男童注意著女童危險的攀爬動作。
「怎麼不是鳥……」兩手抓著樹枝,兩腳合抱著樹干,就要下樹,可當她不經意瞅進手中的東西,於是忽地一叫︰「啊!我知道了,你跟這塊玉一樣,那個字我爹教過我的,叫……哇啊——」
唉啊,怎麼?因為分心,女童就這麼從樹上摔了下來,蘭舫心頭一顫,也要奔出門……
***
「蘭舫,醒醒。」同時,耳邊傳來鳳玉的聲音。
「鳳玉,那小女孩……呀!」回過頭想找救兵,可不知怎地,眼前卻突然一片模糊,等她閉上眼再張開眼,眼前的景象竟然全都變了。
「怎麼了?作惡夢了?」她跟前,是一臉平靜的鳳玉,他望住她,飛鳳似的眼眨都不眨,只是出於自然地探手拂開她汗濕的額前細發。
「作惡夢?」只是夢?不可能!沒躲開他親昵的小動作,她自己亦捏捏額間,又低頭看看,剛剛站在門前的她居然好端端地坐在椅子上,還斜倚著椅把。「這……怎可能?」
無法置信,莫非剛剛瞧見的,全是夢境?她自椅子上站起,心急地跑到門邊,看向門外,只是遠處除了被日光曬得白亮的泥地與隨風搖曳的綠樹叢外,便空無一物,更別說有什麼男童女童了。
「你剛剛有無瞧見人,在外頭?」恍惚地將視線挪回鳳玉身上,她有個不好的感覺。
「沒有,離我這里最近的人家也要一小段路程,平時這里除了我,很少其他人。」
「你真的沒瞧見?」
搖搖頭,反問。「你看見誰了嗎?」
就兩個孩童,一男一女,女的大概七八歲,長得跟她小時有些像,男的則約莫十一、二跟他一樣喜歡穿白衣!心頭嚷著,卻沒說出來,她神色黯淡地踱回椅邊,並安靜坐下。難不成,她下了車,走進屋,坐上椅就睡著了?不但睡著,還作了個逼真的夢。
她究竟是累了,還是怎麼著?昨夜趕路瞧見不該見的,今天作夢還夢見這些,這一切可有什麼意義?「唉呀!怎麼又來!」倏地捂起臉,哀嚎一聲。
「蘭舫。」
「嗯。」放下手,盯著鳳玉,發現他的表情……「我……我沒事,也沒怕。」
他一定又要笑她膽小了,可是她這一次是真的不會怕。難為情地瞥向別處。「請問我的房間在哪里?」拿起包袱,等待分配。
指著屋內的布局。「你睡那間,我睡這間。一路下來累了,歇歇也好,等晚飯我再叫你。」
「那後面是……」
「灶房、茅廁……和工作坊。」
「工作坊?」真的和她想得一樣,那麼這屋子的布局就和她老家一模一樣了。
她訝異。
「對,想看嗎?」
「唔,不用了。」背身,提著包袱往「她的」房間去,是以也沒注意到鳳玉換上的憂愁表情。她……看到了什麼他看不見的嗎?
第八章
男孩,穿白衣,女孩……像她,為何每次遇上,都只有她見著,而鳳玉卻都置身事外?
第一次,在來此地的路途中,第二次在這幢屋子的外頭,之後又遇見三次,一次在灶房,而其餘兩次各在屋前及屋後。
灶房里女孩因烹飪而燙傷,男孩找來燙傷的藥替她醫治;屋後撿拾柴火的女孩兒被不知何處飛來的蜂群攻擊,而男孩亦奮不顧身將她救離了該處;午夜里,天空無雨,夏雷卻轟隆隆地作響,原本想將窗關上,卻見外頭男孩飛抱女孩的景象,如果不是男孩,那在樹下彎腰趕雞入籠的女孩,一定逃不過被那雷電劈中斷裂的樹干打中的命運。
而這幾次,見著的仍是只有她……
回想著數天來的怪狀,她的腦子里理出一個連自己都不太敢承認的結論。短短時間他們的外貌卻有著些微改變,明顯同樣兩個人,卻長大了些,而這些恍若記憶片段的景象,若真只是幻象,又為何出現在她眼前,莫非「他們」……想告訴她什麼?又或意味著什麼?
她的心底雖然有了底數,可卻不敢就此相信,因為有個癥結仍困惑著她,讓她無法將現實及想像作一連貫。
厚實的木床上,一條縴細的人影輾轉反側,入夜的溫度微降,卻無法稍減她偏高的體溫,那熱意,逼得她又是汗溽,又是失眠,好難受。
睜開眼,蘭舫抹去堆在眉間的細汗,拿來枕邊鳳玉給她的小蒲扇搧著涼,可卻一點作用也無,因為風是熱的,怎搧都枉然。
以往睡不著時,她總是會起床做些針黹活兒打發,可現下出門在外,沒那些細款可做,可好?
欸,說也奇怪,幾天來她不僅夜里無趣,連那該依照約定尋找玉精的鳳玉更是一點動作都沒有。日間他倆就像一般的村婦野夫相安無事地度日,夜間兩人又各自回到自己的房,這一切看來平靜無憂,但實際上卻不該是如此。他們不是來找解藥的嗎?這個問題她已問他不下數十次,可是結果還是如同沒事人般悠哉著。莫非,是他騙了她,刻意拐帶她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