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伸在兩人之間,並未受到該有的依賴,他悵然地縮了回去,斂至垂袖中。「他……目前無事。」
一听,希望驟燃,熱切的眼對住他,卻意外發現他的表情恁般冷然,他看著床上的人,那目光壓根不似出於一個會救人的人,而是……
「我已經讓他眼下我特制的草藥,暫時無事。」他說。
「你是大夫?」
「是,也不是。」曖昧的語意自然換來她的疑異。「我只是個喜於山林的普通人,平日拈花惹草,草藥是無心制成,所以只能擋上一陣,若想解毒,還得另尋他法。」
「闊天遇上你,是他的大幸,蘭舫先在這里謝過。」基於禮,她起身,更福身。
乍時,他揚起一道耐人尋味的笑。「現在謝,太早了。」
六個字,又擊碎她一半的希望。「為何?公子不是說得另尋他法,難道你不知道解毒的方法?」她以為他知道的。
「方法總會有,只是想出來的時間不確定,而在這之前,你只要將我帶來的草藥一日一帖地讓他服下,他就能保命。」氣閑神定地走向門,恍若口中談的無關生死,不過一樁尋常。
「時間不確定?為什麼這麼說?那要是在方法未想出來之前,草藥即用完了呢?」十指攪成一氣。
在門前站定,並拋下一句無人能扛受得起的話。「那麼就只好听天由命。」
第三章
听天由命?為何他路途迢迢跟著闊天回府,最終還是給了一句「听天由命」,這是怎生殘忍的情況啊!傍她希望又讓她希望幻滅。
金穗色的霞光透進了客房的窗欞,映上蘭舫憂結的眉眼,格外迷離,她坐在榻上,將申闊天的頭枕在自己的腿上,取來篦子,正替他梳著發。
她盯著他的臉,疑惑蔓生。
自申闊天被送回府後,他就真的沒醒來過,雖鼻有息,雖心在鼓動,但卻一動也不動,好似沉沉睡去,一如那男子所言。
那男子,名喚鳳玉,這是昨日從那跟著闊天至南方作買賣的家僕口中問來,也同時問了他的來歷,可那僕役卻只知他是個懂得草藥的行腳人,當闊天被躲藏在行囊中的蛇噬咬後,耐不住痛從馬背上摔下時,他就正好在附近。
無助的僕役在郊外求不得援,又適巧他經過,且一眼識出闊天腿上的噬傷並宣稱懂得草藥,於是無奈之下只好求助於陌生的他。對於處理傷口,他出乎僕役意料地熟稔,更熱心地出借他自稱一路上采摘來的草藥讓闊天暫時抑毒,接著更不遠長途的一路幫著僕役送闊天回府……
這一切看在他人眼里幾乎是老天庇佑、家門慶幸,只是不知怎地,一想起那天他對她說過的話,她就是忍不住要猜測鳳玉的好心,與他出現的巧合。
「呵……」掩嘴打了個呵欠,雖未入夜,疲意卻已上了蘭舫的面容。
三天了,這三天中婆婆也不信邪地請來不少大夫為闊天看診,然而,卻是徒然。
他們不是束手無策,就是搖頭興嘆。欽!這些結果她怎不掛懷?多天來她幾乎是飯不下肚,睡不成眠,有時甚至半夢驚醒以為闊天在叫她,當她急急和衣穿鞋走出門外欲往客房,這才驚覺那聲聲的呼喚不過是憂心導致的幻覺……
難不成,如今就只能依靠那要她們听天由命,身分成謎又高深莫測的鳳玉了嗎?
看來她們似乎別無選擇,因為喝下他調制的藥汁,闊天才得以一息尚存,連手上的毒沁也保持原狀未再惡化。
停下手邊整發的動作,蘭舫將申闊天的頭輕輕安回她好不容易逡工的鴛鴦枕上,她又檢查了一次他手上不再化膿的繭塊,才起身欲出門喚人帶來膳食。
「嚇。」只是她門一開,竟發現外頭早站了個人,是剛剛一直盤桓在她腦子里的人。
「對不住,嚇著你了,我只是過來看看。」鳳玉換了件衣裳,仍是羊脂色澤,金穗的陽光則在他身上鋪了一層聖潔的暈圈,炎炎若神人。
「我沒嚇著。闊天……他還是一樣。」而她……也還是一樣膽小。
瞧進她偷偷喘氣的動作,唇微哂。「還是一樣,就是希望,沒有惡化,就是幸運。」語氣持平卻富深意,他說這話似有目的。
「我懂鳳公子的意思,但是卻不能忍受這樣的現狀,如果他再躺下去,府里可能就……」她指得是買賣,婆婆不讓她幫,光憑她老人家,情狀堪虞。
「府里會出狀況,那麼你呢?」奇美的丹鳳又望住她,望進她擔憂的神態下,藏在深處那不為人知的孤寂。
「我?」被他一問,蘭舫倏時陷入沉思。那麼她呢?現狀對她而言,似乎毫無影響。闊天醒著,人亦不在她身旁,闊天昏迷著,她亦無能與他對談,充其量只是對著他自言自語,如同他不在的時候。「我……不就這樣麼。」
晃晃悠悠思索著,一股原本模糊的想法在她腦海里漸顯清晰。對於申家,她只是可有可無,對於闊天,她亦是,也許她不想以這種形式存在,但現實迫然,她只能無奈。
「蘭舫……」不知不覺他喚了她的名,像深知已久的老友,只是她仍沉溺於迷潮之間,所以並未听聞。然而等他又想喚……
「蘭姐姐。」隔著天井的對邊長廊上,傳來一聲年輕的女音,截斷了他將出口的話。他望向對處,那里站了一名身著粉紫紗羅裙的少女和一名高俊的青年。
「是初音。」她笑著朝她招招手。少女和青年借住申府已有幾日,她同她說過幾次話,但每回都會被她身邊的人打斷,那脾氣不怎好的青年,好似不喜她倆接觸般。
目光緊鎖著那道淡紫身影,鳳玉神色倏地冷下。「她是誰?」
「她是府里生意往來熟客的幼女,來自江州,說是要到遠地辦事,路過這里順道來拜訪,並借住一陣……鳳公子你?」瞥向鳳玉,意外他額上的印記竟鮮紅如血。
「你的額頭……是不是受傷了?」伸出手。
撇開頭,避開她下意識的動作,手掩上額。「我的額頭沒事,倒是那名少女,你盡量別太近她。」轉過身,打開客房的門。
「為什麼?初音看來是個好女孩呀。」盯著那遠遠走來的談初音,她不明白鳳玉的意思,因為那女孩雖年幼,但談吐行止的圓融度卻遠過於一般人,實可貴。
「她身上帶有對你不妥的東西。」在關上門之際對她慎重說道,他的眼神添上一抹陰晦。
「不妥?」疑惑著,等她抬首想釋疑,門卻已被掩上。
「蘭姐姐。」這時剛剛還在對面的兩人已經來到她身旁。「這府邸真大,明明近在咫尺,卻得走上一段才到得了。」初音覷著前一刻才掩上的客房門。
「房子大啥用處?虛偽,把戲。」厭極客套,冷哼了句,仲孫焚雁腳下一踏,人輕而易舉地就躍上一邊的樹上,他俐落一倚,胳膊粗的枝干倏成他的背靠,而臂肩輕晃,那一直不離身的長刀立即入手。「郁壘鋼刀,刀長三尺四寸,柄長一尺,發漆木鞘,柄首包金,彎體入型,百煉鋼成……百煉鋼?都要我不得拆封,怎知是百煉鋼制成?呿!好個死禿驢!」
原本把玩起勁,但每回一瞧見那封鞘的血符,他就要咒罵那遠在雷鳴寺,要他不得妄行的人。
「好俊的身手……」蘭舫喃言。以前未出嫁時,和爹出門做買賣常會看見一些在街頭賣藝討生活的練家子,瞧他們過招順暢,她爹總會這麼夸上一句,雖然她不懂武也見識不多,然而眼前這青年的身手卻顯然矯健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