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前想後,惟一的肇因,就只可能是因為他那一對眼楮,被曉陽闡述為深沉的一雙眼楮,如果真要分析,她倒覺得那分深沉里還摻雜了某種程度的憂郁,卻不僅只于要濃不濃,要淡不淡……那時的他,根本就像個需要救助的人啊!
所以腦袋里裝了百分之八十正義感的她,才會月兌口說出那樣的一句話。
但……問題是,這樣一個衣食無慮、生活該是很愜意的人,又會想要人救助他什麼?幫他什麼?不需要吧!懊是她胡思亂想了。
好啦,那既然說了就說了,或許他根本沒听到,而就算听到又或許完全不以為意,那她還作繭自縛干啥?無聊。
"嘿,咳咳……你來我這里不是想照顧我的嗎?"雖然一個人住在租來的公寓,而里頭什麼都不缺,但再強的人渾噩的時候還是需要一點關心的。
穿著寬松的棉質休閑服,徐承海憔悴的頭顱冒出臥室門口,看了正坐在他家沙發上發呆的于曉戀一眼,他又狀似無力地走出來倚靠在門邊上,又狀似嚴重地咳了兩聲。
然而在他做了好幾個"狀似"之後,那個被他在電話里用"瀕死"嗓音召喚來的人,還是毫無反應。
在想什麼?成天對著一本筆記發呆。他收起玩笑的態度,仔細觀察。
只是……筆記?看來那應該是一本日記才對,因為除了繪草圖,她的筆桿始終只有對著它,兩年來如一日。在他面前,只要她將份內的工作做完,他並不忌諱,而他雖然有點好奇,但卻不會干預她的私事、她的個人空間,日記該也算是人的隱私之一。
輕踱于仿波斯地毯上,喜歡健身的他人雖高壯,但移至于曉戀身後卻是悄聲無息,即使他重感冒到有些無力。
站在她身後,視線越過她窄窄的肩,驀地,他眯起眼,偷瞄那本讓他吃味的日記。原本他只是抱著好奇的角度瞄上一瞄,然而,隨著她鉛筆下頭沙沙的響聲,他卻不禁正了色,且凝起濃眉。
……如果說,時間可以刻劃一個人的靈魂,在上頭留下變化的軌跡,那麼這幾年,深沉的他,可能又往下墜落了不少。
我猜,我僅是猜,除了生活上的一些繁瑣事物,和我相同的,他一定也是經年牢因在那一次的意外中,窮盡方法,卻仍不能月兌因。
他一定不曉得,愛某個人愈深,當他消逝之時,自己的某部分也會隨之死去愈多。
話人人會說、會听,但很多情況,卻得是自己親身踫上,才會體會感受到,比如我,比如媽媽,曉陽離開多久,我們便欺凌了自己的靈魂多久。他,肯定不知……一如我不知他的。
我和媽媽的煩苦已經夠多,所以那次意外對同樣也是受害人的他,又產生了什麼樣的影響?我們並不知道。
曉陽離開了,而當時同乘在一輛陰間馬車上的他的妹妹,又怎麼了?我最多只知她也傷得不輕……
然而我想,以他家環境的優渥,該能讓他們增強復原的能力吧,而不像我和媽媽只能徒對逝者憑吊,作無言的嘆唉……
寫到這里,于曉戀停下筆,她盯著字跡思索半天,跟著拿鉛筆摳發癢的頭皮,接著又寫︰那天,我對他說的話,一定有原因。
如果你需要我,那麼應該吧……原來,我是在他眼里看到了自己,以往那個渴望有人慷慨伸出援手拉我一把的自己。
如果,我的再次出現對他、對我而言都存在著意義,那麼,再去幾趟,又有何妨?這個像謎一樣的男人……
她的個性就是這樣,愈是像霧里看花,她的求知力就越發強烈,固然湛良威這個人內斂到讓一般人會產生一種畏卻感。
真沒想到,從到湛家至今也才過了幾天,她居然就開始期待和他的再次相遇了,這對不喜歡和陌生人接觸的她,是個意外,又或許他對她而言……並不算是個"陌生人"吧。
自嘲完,筆尖點在最後一個字上,她又要疾書——
"咳。"這時徐承海刻意發出"不嚇人"的輕咳。
"赫!"但她仍是嚇得從沙發上跳了起來,回過身,手立即化作手刀狀,眼楮則大大地瞪著那將下巴拖在兩只手掌中的人。
他的身體幾乎整個趴在沙發的椅背上,可想而知他剛剛靠得她有多近,而她卻絲毫沒發現異狀。
瞧她緊張的樣子,他忍不住失笑。"我從沒看你這麼緊張過。"
"還不是你嚇我,要不然想看我緊張的樣子,可能得等到你的頭發全白。"不服氣地吭了一聲,她習慣性地將捏在左手中的K金項鏈夾進日記里合上,將它丟上茶幾後,臀部才再陷進沙發里。
覷了那截露出日記本的心型練墜一眼,他大大的手掌玩笑似地罩上她的頭,揉搓上面的頭發,像玩一顆籃球。"我剛剛喊過你,只是你好像……沒听到。"
嘀咕著,手心感受著她毛燥頭發的特殊觸感,心癢癢的。
"你的聲音太小了。"推說道,不過一定是因為她太過專注,所以才沒發現他在她身後,這……真是滿夸張的。
"會嗎?"不知怎地,他的聲調突然落了下來,跟著模在她頭上的手,輕輕將她的頭帶了個方向,讓她的臉對住他。
"咦?"是不是她看錯,雖然他人是感冒了兩三天,但他這時候的臉色卻更像病入膏肓,難看得不得了,怎麼了?她盯著他那雙泛著血絲的圓眼珠,不太能相信素來自理得當的他會露出這種落魄相。"你才感冒幾天,怎麼就瘦了?沒食欲嗎?"
模上他的臉頰,雖然只是一點小差別,但她卻分辨得出來,然心里擺著一件事的徐承海卻輕輕抓下她的手。
"還好,沒什麼,吃過藥好一點了。"又看著她好久,終于問聲問了︰"曉戀,你……是不是有其他對象?"
他指的是他"不知道"的對象,因為他們的關系未曾公布,所以追求她的人自然不會少,然而只要他知道的,不管明的或暗的,都會被他想盡辦法剔除。
不覺,他讓一股不安給襲擊了,前所未有地。
"對象?"不知他這話從何而問,而且他這麼問,還令她感到不舒服。
"你……喜歡上誰了嗎?"不知道,在他看過她的隨筆之後,他居然心里酸沸,就好像她就要被人搶走一樣。
"說什麼,哪有可能?而且也只有你會喜歡我這個男人婆。"坐正身體,她開始把玩手中的鉛筆,不以為然的模樣,像是不想繼續這個話題。
听了,他立即垮臉。"誰說你是男人婆,在我眼里,你比女人還女人,外在不過是道屏障,只有看不見你的好的人,才會說你沒魅力。"
她的美他會欣賞,雖然他經常會因為忙于工作,而忽略掉這一直令他心動的美感。
"哈,說得我不好意思了。"嘴里的語氣是不在乎的,可心情卻輕輕騰躍起來。
"我是認真的。"這句話,他好像常說,但會不會就因為常說,所以失了字面本身該有的重量感,他開始懷疑自己。
"我從沒懷疑過你。"這句話她好像常掛在嘴邊,而且總出現在他說那句話之後,這或許能說是種默契,但算好還算壞呢?
說完,兩人不禁面面相覷,並同時墜入一個她和他才懂得迷思里。
他是認真的?他一直之所以會習慣說這句話,是因為他對自己沒信心,還是對她沒信心?她想著。
她從沒懷疑過他?她之所以會習慣這樣回答他,是因為純粹想讓他放心,還是有其它涵義呢?不由地,他思忖。未久,兩人似乎意識到了這問題無法即席解決的可能,所以她別開臉做其它無意義的動作,而他則扯扯唇,手指抓上了絡腮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