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那名自稱珍妮的女孩莫名其妙掛了她的電話之後,她的心情就像鐘擺一樣擺蕩不停。
是被下了迷藥了嗎?這麼替那名不算認識的女孩子擔心!
如果是,那麼電話里頭情緒不明的男人聲音,加上女孩慌張掛斷電話的舉動,就該是迷藥的主要成分。
原本想再打電話過去確定情況,但想一想,她有什麼立場?
她既不是女孩的朋友,更與她家一點關系都沒有,難不成拿企劃助理的應征者來攀關系?
她可沒無聊到那種沒事找事做的地步。
就當是想像力太過豐富好了,等過一陣子腦子自動排泄完畢之後,那通電話該也會成為無所謂的記憶了吧。
速度驚人,不到十五分鐘,卜嬙盥洗兼著裝完畢。
頭發梳成了俏麗的馬尾巴,瓜子臉上是淡淡的彩妝,穿上一千元不到的米白色兩件式裙裝,再套上一雙ROBILNTA五百元找一塊的白色三寸高跟女鞋……
嗯,好一朵清香的茉莉花。
雖不美,亦不遠矣。撐了撐還有點睡意的兩只眼楮,她給自己二十五年來如一日的評語。
一般的面試,這樣的整體感應該足夠了。
拿起鑰匙,拎起隨身包包正準備出門,哪知床頭上的電話卻在這個時候響了起來。
哪個家伙居然挑在這個時候找碴?
看了一下手表,搭公車到公司二十分鐘,接個電話應該沒影響。
月兌了鞋,跑回了床邊,接起電話。
「喂?」才搬來不久,電話號碼沒幾個人知道,該是熟人,所以她隨意喂了聲。
「喂,阿嬙啊!」
丙然,電話彼端傳來的是她母親純正的閩南語嗓音,只是……帶著一點疲倦,讓她沒有好預感地皺了下眉。
「媽,什麼事?我現在正要出門,不能講太久。」
「阿嬙……」
「嗯?」
又停頓五秒。
「沒……沒什麼事,只是問你新的地方住得習不習慣,零用錢還夠用嗎?如果不夠,媽寄一點過去給你。」
「媽……」拖長音。「我又不是學生,出社會了可以自己照顧自己,倒是家里,需不需要我寄點錢回去?小弟學校要不要繳什麼的?」
這種對答方式很平常,只是時機不對。
自從告別學生時代那段需要家里接濟的日子,出了社會,縱使一步步難走,但還算獨立的她,並不需要人照顧。
況且她最近失業的狀況,壓根兒沒讓家里知道。
似是怕被听出什麼,遠在鄉下的母親急著收尾︰
「沒有啦!我多洗點碗,多幫人清掃幾間房子,家里就還過得去。你不必擔心,自己照顧好自己最要緊。」
「媽,是不是家里有什麼事?」樂天的她,頓時沒了笑容。
「有事?沒有呀!哪會有什麼事!」
「是不是阿爸又打你了?」
案親和母親,就和早期的傳統夫妻一樣,經由媒妁之言而結婚,婚後生下她和小弟兩個,算最鄉下人家較「少產」的了。
夫妻之間的感情多系于責任和需要,日久生情並不為過。
但自政府開放農產品進口之後,家里祖傳的農事多少受了影響,以務農為主的父親,前景一辛苦,往往以酒解壓。
戀上杯中物,有好有壞,然而父親就是往壞處發展的其中一個。
他一喝醉酒,脾氣、怨氣就大,母親苦口婆心地勸,卻常常變成父親拳頭下的犧牲品。有時她還會懷疑,他真是以前那個疼兒疼女的好父親嗎?
「沒啦!好歹都是夫妻,他不會真把我怎樣的,我自己會看。」
「等真的怎麼樣,就來不及了!」
雖然做人子女勸合不勸離,但眼見母親一個勁兒地逆來順受、任誰看了都會心酸。
「傻孩子……」
「媽,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如果真的有事,一定要告訴我,再遠我都會趕回去……」
因為怕麻煩又想省下交通費,和一般在外地求學、打拼的人一樣,她都只在連續假期時才回家。
不過,情況若特殊則另當別論。
「跟你說了沒事了,你剛剛不是說要出去嗎?」听到卜嬙的聲音,她原本還不安的情緒,已暫時讓親情給冷卻下來。
「出去?是啊!糟糕!」再不走肯定來不及!
「時間來不及了嗎?」
「媽,您……」可是這樁尚未擺平,她哪放得下話筒。
「我沒事啦!有事你快去忙,別因為我而遲到。」咬咬牙。
「喔,好,等我回來再跟你打電話,差不多下午一、兩點,你別出去啊。」
「好,快走吧。」母親疲軟的聲音終于有了一點笑意。
在母女兩人的默契之下,一通該膽顫心驚的電話,就此草草結束。
☆☆☆
又過了半天了!
瞟了下牆上造型現代感的掛鐘,韋輝將筆尖套進K金的筆蓋里。
拿起電話,他按了內線。
「溫蒂,進來一下。」很快地,掛下話筒三秒鐘,穿著入時的秘書小姐推開玻璃門進了總裁辦公室。
「老板,有什麼吩咐?」唇邊瓖著公式化的笑,手上習慣性帶著一本記事簿。
「時間到了,我要下班了,這些公文幫我處理一下。」冷冷的,除了嘴巴在說話,他臉上其它的肌肉似乎連動都沒動。
但是這一句听似平常的交代,卻讓那精明的秘書小姐足足呆了幾秒鐘。
收著桌上的私人用品,韋輝怪異地抬起眼。
「怎麼了?有什麼不對嗎?」
「沒……沒什麼。」秘書尷尬地推推臉頰上的金絲邊眼鏡。「那公文……」
「將這些文件派出去,我沒特別交代的,拿給他們簽看就行了。」手指在公文夾上點了點,給了夾內大小文件的去處。
「……是。」
略微停頓的回應,透露了辦公桌前人的遲疑,只是韋輝沒注意,他將整理好的真皮公事包蓋上。
斑大的身軀一站起,寬長的辦公桌在他身前頓時小了一號。
「對了,原定今天開的內部會議時間,挪好了沒?」
「改成星期一早上開,文件已經派給各部門傳看。」
韋輝若有所思了一會兒。
「嗯,沒事我下班了。」
「嗯……喔。」
盯著韋輝走出辦公室的背影,溫蒂又楞了將近一分鐘。
真的好奇怪!平常只會將上班、加班掛在嘴邊的工作狂,怎麼五分鐘之內就把「下班」說了兩次?
在下屬面前,這句話是他從未開口說過的。
喔哦,看來今天可能會下紅雨了。
走出公司,進了專用電梯,盯著眼前逐漸遞減的慘白數字,韋輝心里頭只有一個字——煩!
他不清楚今天究竟是怎麼搞的。日復一日,天天過的不都是這種一成不變的生活嗎?
批好公文、送走公文;開會討論、討論開會;上班加班、加班上班……
忙,似乎早成了定律,所以又有什麼煩不煩可言呢?
難不成他對這種生活的忍受度已經到了所謂的臨界點了?
撇撇嘴,耙了下梳成「上班形狀」的濃密褐發,他該算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吧?
叮—聲,數字停在一樓,兩扇鏡面鋼板緩緩退到兩側。
走進大樓地下停車場,他那輛熟悉的交通工具就停在他熟悉的位子。解除防盜鎖,他機械似地坐了進去……
沒有應酬,也沒活動,直接回家嗎?兩肩一垂,寬闊的背貼上皮質座椅。
唉!一切就都這麼公式化嗎?
韋輝,你會不會到了七老八十,都還乖乖地待在這條套好的公式里,無所謂地過活?
車開出地下室,盯著車窗外慢慢消失在車後的人事物,他無奈自問,也無奈自答。
餅了好一會兒,他原本還想公式到底,走那一千零一條路回家,只是一幕掠過眼前的景象卻讓他淺褐色的眼為之一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