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裴天放病倒後,裴福一直自責,就連現在和裴穎風說話,也是左一句該死、右一句對不住的。
見老人臉色一垮,裴穎風立即轉回正題。「福叔,前天托您清點莊內馬匹,北地馬還剩幾匹?」
裴福怔了下,回道︰「呃……扣除該給城內馬站的,仍余三十匹。」
「三十匹,其中有無贏病?」
「除了斗傷約兩匹公馬外,其它狀況良好。」
「好,這是這一季的合同,您看看。若無意外,一個月後我會將不足的匹數分批運回莊,屆時您再依約定的數量分送十六莊。」
他將合同遞給裴福,裴福看完內容,不禁訝異。
「少爺,這馬價……」
合同上的馬價實在低得離譜,扣除成本,利潤根本少得可憐,更何況還要千里迢迢將馬從北地運到南方!
「擾價的結果。」他的驚愕在裴穎風意料之中。
「但是……」
「只此一季,所以馬匹送至各馬莊時,務必交代『銀貨兩訖』。」想起了麻煩事,裴穎風不自覺伸手按上了兩鬢。
「少爺?」裴福擔心。
「不打緊。」他擺擺手。「擾價的元凶若不早點揪出來,風波一定還有再起的時候,到時勢必還得忙上一陣的。福叔,穎風北上期間,就勞您和十六莊多應和。」
「是,一切有老奴。」
見裴福振作,裴穎風暫且安了點心。「那麼接下來,挑選北上的人手……」
***
出了書齋,顏童走在往廚房的長廊上,心中的悸動未曾稍減。
哀了撫唇,裴穎風逼近的鼻息似乎仍在,方才要不是那陣敲門聲,她還真的以為,他是想吻她了!
可是事實證明那是絕無可能的,因為他畢竟沒有吻她,何況她現在在所有人眼中,應該是個不折不扣的「男人」,他若真有此念,那不成了「斷袖之癖」了嗎!
而且他那嗅著絹巾的舉動……
想到這,顏童的心情不由得落了一半,她的腦子不由自主地浮現絹巾主人的名字。
芙蓉--百花之冠的芙蓉,她一定生得極美,而他……必定也極戀著她吧!倘若芙蓉便是裴穎風的意中人,那麼她是不是就該有所覺悟了呢?
在一切尚未確定之前,她的心只怕是無法平靜了。端著碎杯盤,顏童忡忡地往廚房踱,怎知一個不小心,她居然在轉角處撞上另一頭的來人。
「哎呀!哪個冒失鬼走路眼楮盡住口袋里揣!」裴玳兒的貼身丫鬟小琲禁不住驚嚷︰「小姐您沒事吧?有沒有撞著?」
見一地的碎杯盤,小琲又更是心急地往自己主子身上探,深怕她沒被撞著反被劃出口子來。
「小琲我沒事,妳瞧瞧對方有沒有傷著,我這椅尖老是撞傷人的。」玳兒憂心地交代丫寰。
在確定玳兒沒事後,小琲這才氣沖沖的插起腰準備罵人。「我道是哪個家伙撞了人不道歉……呀!原來是你!」她盯著半伏在地上的顏童。
「童哥哥!」玳兒連忙望向地上的人。「……小琲,快扶他起來,看看摔著沒?」
聞言,顏童忙不迭支起身子直擺手。「沒……沒關系,我站得起來,倒是玳兒小姐,顏童有沒有傷著您?」
「傷?傷得可大哩!這回不簽終身契留在莊內為僕為役,怕是永遠賠不了了!」小琲接道。
「小琲!」玳兒瞪了存心損人的丫鬟一眼。「瞧妳就愛整人,我什麼時候撞著了。居然還要人簽終身賠償?怕是妳這丫頭喜歡童哥哥,要他在莊里待久點吧!」
「小姐!」
玳兒一句話羞得小琲直往她身後躲,嘴兒還嘟得老高。
「童哥哥別在意,小琲就這個性。」她看著蹲在地收拾杯盤的顏童。
「是顏童的錯,小琲姑娘不過是護著小姐罷了。」
玳兒笑笑。「童哥哥剛從大哥的書齋出來嗎?」
「少爺和福總管正談著公事。」顏童點頭回道。
「他們一定是在談後天北上運馬的事,這幾天一定很忙,童哥哥你一定也不得閑吧?」
「我?」
「是呀!娘說爹不準福叔跟著大哥,而你是大哥的隨身侍從,又會醫術和記帳,大哥自然不會漏了你。這……大伙兒都走了,莊里可又要靜上好一陣子。」玳兒略感落寞地說。
北上運馬?顏童怔忡,裴穎風壓根沒跟她提起過。
垂下眼,玳兒嘆了口氣。「既然如此,玳兒也不好礙著童哥哥,在你們回來之前,我也只好天天上『百芎園』陪我那些花花草草解解悶了。」
玳兒的兩只黑眸隨著抑郁的語氣轉呀轉地,突然間,她眼楮一亮。
「咦?這是什麼?」她伸手從輪椅的右輪間拉出一個「異物」,那是一只紅絨合口袋,她掏出袋內的東西瞧了瞧。「這個……是琉璃嗎?」
她手上的晶瑩佩飾,正隨著她的把玩閃著純淨的光。
她的琉璃!
隨著玳兒困惑的一問,顏童倏地抬起頭。她著急地看著玳兒的手中物,又連忙探向自己已然空無一物的腰間。
糟糕,一定是剛才撞掉了的,萬一玳兒認得這琉球娃兒,那一切就完了!
「……玳兒小姐,那東西……是顏童的。」她急著想要回。
孰料玳兒只是認真地端詳起琉璃娃兒,沒听進顏童的話。
「玳兒小姐!」她又喊。
「嗯?」玳兒這才抬起頭。
「那琉璃是顏童的父親留下來的,是廬品!」顏童緊張得手中直冒汗。
「贗品?但是……奇怪,這琉璃我怎有些眼熟?」
「這東西雖然不怎麼值錢,但對我而言,意義卻勝于價值,所以……丟不得!」顧不得禮數,顏童將手伸至玳兒面前。「小姐……」
「喂喂喂!手伸這麼長作啥?你以為咱們小姐會吞了這玩意不成?」剛剛還躲在玳兒身後的小琲,一下子又站到前頭來。
「我……」
「小琲!」見狀,玳兒連忙制止。她將琉璃收回袋中,並交還給顏童。「這琉璃娃兒對童哥哥一定意義非凡,是玳兒失禮了,對不住。」
雖然嘴里這麼說,可玳兒仍不免有些失望。她相信只要再多讓她瞧一會兒,一定就想得起在哪兒見過它。
「謝謝小姐。」拿回琉璃,顏童便立即納回腰間。
望向顏童已收拾好的碎杯盤,玳兒無奈地道︰「看來童哥哥一定還有很多事得打理,玳兒也不好打擾,這樣好了,等童哥哥自北地回來,得空再到我那兒聊聊天,好不?」屆時再將琉璃借上一倍,有無見過應能得知。
「……好。」顏童松了口氣。
「一言為定!」玳兒朝「他」嫣然一笑,而後便讓小琲推著離開。
盯住主僕兩人的背影,顏童仍是忐忑不安。
琉璃娃兒是成對的,男娃兒自小她就傍身攜帶,而女娃兒應該在裴穎風手中,日前末見他拿出,所以玳兒應該沒見過吧……充其量,她還是只能臆測。
然而此刻除了琉璃的事之外,她的心頭又莫名地著了一道慌兒。
北上運馬?裴穎風真會帶她北上嗎?
第四章
六天後,北方邊境五十里處,朝陽鎮。
烘暖的日芒甫西下,喧擾的夜幕隨即拉起。
鎮中央,一倏狹長街道間,朝廷特許的夜間市集人潮正洶涌,而街角一棟大型客棧前,更是聚集了急欲解決口月復之欲的人群。
客棧二樓,一個時辰前才歇下腳的裴家十數名家丁也正候著酒菜上桌,等候之余,一群人仍不忘說上幾段葷話來解解悶。
然而,就在一伙人興頭正熾的時候,眾人間突然冒出一個聲音。
「喂!你們瞧,那小子從頭到尾都悶得像只死鴨子,沒話搭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