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啊……」沈若水……這個名字印在心上無數次,想將它剔除,痕跡卻變得越深。
「不要再喝了。明彥。」沈若水坐在他身邊,雙手放在吧台上,垂著眼。
連明彥嘴角微微一動,也不知是不是笑,修長的手指沿著酒杯口無意義地畫著圈。
「明娟讓你來的?」她來做什麼呢?他們都已經不再是過去那個少年了。她不會再說他小,他也不會有那樣的挑釁。
今晚他都還沒喝過酒。這杯酒已經放在那里快半個鐘頭了,他就只是那樣看著。杯中有太多往事,他不該去憶想,她偏卻走到他面前,他回避不過去,往事上心頭,也就這般跟往事並肩坐著。
老板過來,也不問什麼,給了她一杯水,就丟下他們。
杯中的水跟酒一樣清澈透明。沈若水伸手觸踫水杯,像他一樣,手指沿著杯口輕輕畫著。
「記得很多年前,我高中的時候吧,也像這樣跟你在酒吧喝酒過。」
她微微一笑。「那時我還喝醉了。我其實一直沒有喜歡喝酒過,到現在也不喜歡,很少喝。你要是請我喝酒,我大概也不會想喝。」
「不喝酒,來酒吧做什麼?」
「沒有人規定到酒吧一定要喝酒吧?」
「你的道理總是特別多。」
「是啊,你那時大概不服氣。」
連明彥嘴角又輕輕動了動。「你不會是特地來回憶往事的吧?」
「這種東西好喝嗎?」她沒有回答,伸出手將那杯酒移到自己面前,不經意劃觸過他的手。
連明彥微微頓一下,望著她,驀然別開頭,低低說︰「你到底來做什麼?」像醉了,又似清醒,一直壓抑著的,心中那隱約的渴求。
沈若水呆了一下,才想起似。「你的腿好了嗎?」並不提他的手跟練習的事。
「沒事了。」他深深吸口氣。
「醫生建議你回醫院做復健,對你的腿有幫助。」
連明彥輕哼一聲。「果然是明娟要你來的。」
沈若水沒有急著否認或解釋什麼,端起那酒看了看,喝了一口。
「好苦。」不禁蹙了蹙眉。「奇怪,我記得以前喝的那感覺,跟果汁差不多的。」感覺會騙人嗎?還是回憶總會有落差?
她又喝了一日,還是覺得苦。
「你別喝了。」連明彥有些粗暴地搶過她手上的酒,就她喝剩的,仰起頭一口喝光。「我知道明娟讓你來勸我的。我自己的事自己會看著辦,你不必擔心,我很好,沒事。」
沈若水沉默了一會,望著杯中的水,低聲說︰「我想,你大概嫌我多事。老實說,明彥,我一直不知道該跟你說些什麼,從以前你身上就有那種氣勢,明明比我小,卻像個大人似,」她頓一下,微微笑起來。「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辦。每次在你面前,總覺得自己很笨拙。很好笑吧?」
連明彥怔一下,不禁望著她。她是那樣想的嗎?她一直都是那樣看他的嗎?
「我……」他想說什麼,卻說不出來。
「你不知道吧?」她又笑。「還好,從你十多歲我就認識你,要不然我可能更不知該說什麼,更加不知所措。」
太狡猾了。她為什麼要這麼說?他撇開臉,不去看她,望著吧台上殘留的一些水漬。
「明彥——」
「別再說了!」他低吼。她難道都不知道嗎?他的心、他的感受……
「明彥……」沈若水默然了一會。「對不起……明彥……對不起……」
「不要跟我道歉!你為什麼要跟我道歉?」連明彥握著拳,吼叫出來。
引起許多目光。老板望了他們一眼,卻沒表示什麼,默默做著自己的事。連明彥抱著頭,整個臉幾乎埋在臂彎里,不願正視什麼似。
「明彥……」她還記得當年她在燈下譯稿那個夜,看到他出現在電視上,那一點落寞寂寥的神情。「告訴我,明彥,你希望我怎麼做?」
連明彥慢慢抬起頭,表情有些空洞,眼底的感情藏得深。「你在同情我嗎?」
「那當時你一直是在同情我嗎?」她反問。
他曾經為她做過許多,她希望能為他做點什麼。她從未對他說過對他的感激,也沒必要多說,雖然很多事不說,他們都不會懂得。但許多感情,無法說太多,說得太多,又能如何,不如不去懂得。
他望著她,有點怔,眼底浮現一絲當年那落寞寂寥︰「沈若水……」
他輕喚她的名字,那麼輕,有點低回。
「明彥,我能為你做些什麼……我要怎麼做……」那是她認識的少年連明彥了。她心隱隱有一點痛,因為無法去面對。
「在我身旁……待在我身邊……至少……一下就好……即使只是片刻……」明彥低低地說,更像呢喃。他將額頭輕輕擱放在她肩膀上,像是非常累的樣子。
他知道他應該放手的,不該有太多的奢求。但即使是片刻也好,就這樣待在他身旁。他知道她無法回頭看他,上天不會听到他的祈求,那麼,就這片刻……這片刻,讓他這樣靠著她,讓她這樣待在他身旁……
第6章(1)
「不敢入詩的來人夢,夢是一條絲,穿梭那不可能的相逢……」
「你在看什麼?」午前十時的風暖暖的,她從陽光下朝他走近。看到他手上的書,臉上浮起笑。
「沒什麼。」她當年常看的詩,他看她拿它擋過雨。
「詩集啊……」她湊近他看了一眼,怔了一下,喃喃起來。
「沈若水。」他輕聲喚她。
她猛醒似,啊了一聲。「啊,對不起。」居然出神了。遮掩什麼似,按按額頭,笑說︰「明彥,我都不知道你喜歡讀詩。」
「談不上喜歡。」連明彥微微一笑。「剛好看到,就順手翻了翻。你呢?我記得你以前好像常讀這些。女孩子都喜歡這些吧?」
「那都過去了。我已經很多年不讀詩了。」沈若水不好意思似,又笑了笑。「準備好了嗎?可以走了嗎?」
連明彥點點頭,站起來。這兩個星期來,每天早上差不多這個時候,她就會過來,陪他到醫院復健,然後他似通常會一起買些東西回來做午餐,他在一旁幫忙。飯後,休息片刻,她會陪著他練琴;往往,她一言也不發,只是待在他身旁看著他。練完琴,他們總是一起出去散步,漫步到海邊,听著沙沙的海浪聲,看著將盡不盡、要落不落的西陽。然後,他會陪著她走到車站,陪她等著車,看著她搭車離開。日復一日,幸福得令他希望時光就這樣停止。
「走吧。」她不知道的是,每天他一直這樣地等待著她。
「你覺得好點了嗎?」沈若水問。
「嗯,醫生說再做一個月的復健就可以。其實真的沒事,醫生也說了,我的腿愈合的情況很好,做復健只是讓良好的情況更良好。」
「那就乖乖听醫生的話吧。」
連明彥又笑。他哪需要什麼醫生,但她說什麼,他就听什麼。他不應該再奢求什麼了,這片刻,能有這片刻就足夠了。
「你今天中午想吃什麼?」將袋子放上車後,沈若水側頭問,有點拿不定主意的樣子。「來的路上,我想了一下,但不知道準備什麼才好。」
「什麼都好。」看她那有點傷腦筋的模樣,他覺得心頭暖暖的。這感覺這麼日常,有時他不禁會有種錯覺,仿佛可以這麼地久天長下去。
「什麼都好啊……」這才是難。沈若水想想,說︰「那今天就吃簡單一點,炒個飯好了。」
「好啊。」連明彥一副無所謂,聲音輕快,很高興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