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那一派的不以為然,但他略為轉身,朝向門,背對她用簾子隔起來的「閨房」,說︰「之前我打了幾通電話給你,老是找不到人,你都不在,麻煩死了。喏,把你的手機給我。」
手機?徐七夏不妨愣了一下。哎哎,她吞吞口水,酸溜溜說︰「我哪用得起那種‘高科技’的東西?」
所謂「高科技」,在她的定義里,就是吃錢的。比如,她買不起、養不起的車子;養不起高畫質液晶體電視或寬頻影院式電腦熒幕,養不起手機;養不起冷暖氣機,甚至連個網路加有線電視都快養不起,太吃錢了。
想當然,兼具網路外加攝影功能,三體一機,既能通話,上網,又能拍照的「高科技」手機,她是用不起了。別說它少錢,錢就是錢,沒什麼大或小的。
「我用不起那種東西。」忍不住悻悻的,左右搖一下頭。
「你連手機都沒有?」雜草眉不可置信似挑了挑。
這有什麼好奇怪的!他以為天下人都是富翁??但在那兩道刀光肆無忌憚的侵視下,徐七夏不禁縮縮腦袋,心虛起來。
「這,這有……有什麼好……好奇怪的……」連帶結巴起來。
「嘖,你真是是見過的大概從山頂時代過來的人。」謝海天嘖一聲,毫不掩飾口氣里的夸張,也不知是不是嘲笑。
徐七夏紅紅臉。「那又又怎樣?」
「不怎麼樣。但我懷疑你是怎麼活過來的,都什麼時代了!」
听听那口氣!懂得什麼叫「柴米油鹽」或「民生惟艱」嗎?
「太麻煩了。」又一副理所當然。「你要一出這屋子,我就找不到人,馬上去辦個手機。」
「憑什麼你說什麼,我就要做什麼?」她忍不住頂回去——頂嘴耶!
但聲音虛虛的,理不直氣不壯。
大大意外的,謝海天居然點頭。
「說的也是。」想也不想,接著說︰「我送你一支好了。」
「不要!」她反射性叫了起來。「我干麼要……要你送!」唉,又結巴了。
「不要的話,你就趕快去辦支手機。」那眼角閃的是什麼?多狡猾的光!
「我!」說來說去,都得听他的,招他說的。
「你辦是不辦?要不,我明天就送過來。」高大的身體矗在那里,完全的泰山壓頂。
「不要。」她仍作垂死掙扎。
「不要?那好,你就老老實實去辦手機。三天之內沒辦好,我就押著你去。」
又逼過來了——徐七夏一嚇,身子一仰,差點跌個倒栽蔥。
「好嘛好嘛。」沒出息的「好事」又記上一樁,「我辦就是。」忍不住嘀咕。「知不知道那很吃錢……多貴啊……多浪費……我哪有那個美國錢,哪養得起……浪費……」
凌厲如劍銳光掃過去,還是淬了毒的,徐七夏一嚇,馬上閉了嘴,閉得緊緊的,不敢再羅嗦。
「我看你實在不大可靠。明天一早我過來接你,你老老實實給我辦去。好了,你要真困了,早點睡吧。明天早上我會再過來,好了,我走了。」
自說自話自作決定,話說完便打開門出去,然後砰地門又關上,就那麼離開,走了。
徐七夏呆愣愣的,根本沒來得及反應。等謝海天離開了,關上門砰一聲時,她才被「砰」醒,哎哎叫起來,卻太遲太晚了。
這家伙!這、這、這——該說他霸道,還是說她自己遲鈍沒出息?她看到他怎麼老像老鼠看到貓,淨是沒出息?
真是的,她怕他什麼?干麼每次他一靠近,她就沒出息地舉白旗投降?
說起來,她是不夠強悍,沒有多大出息,可也沒沒出息到那種地步吧?畢竟,她不再是十五六七八,而是快二十八,油了一點,滑了一點。
但怎麼……怎麼一踫到那個謝海天,從前從前的窩囊勁就跑回來了?
天敵吧——她該用句點或問號?
生物界就是這樣的,有這樣一種叫做「天敵」的東西,一物是另一物的克星。
難道她窩囊的青澀慘綠時代還要再重來?
啊,啊,不——呀!
她還是躲他多遠一點好了。那「悲慘」的、暗淡的青少國高中時代,那老感覺畏畏縮縮的生活,一次就夠了,她不想再重來一遍。
她是不在乎當「蝸牛」啦,有殼可以藏著。但但但——哎哎,那個謝海天干麼來敲她的殼?她往殼里縮也不行,他偏要來拆她的殼,將她拖出來,光身赤果果……
人家說,「小時了了,大未必佳」,所以她就想,這是不是表示「小時不怎麼了,大了可能佳」。然後,混到現在,她深刻了解到,「小時不了,大了也不佳」。她是這樣一個活生生的證明。
像她這樣資質普通的人,連暗戀都覺得對人家太褻瀆的人,她只要求一個普通——安穩不太愁柴米油鹽——的人生就好。不太狂風暴雨,不要太驚濤駭浪,也不要太反覆起伏,因為那對心髒不太好。
她只要一個平凡普通的人生就好,美麗安穩的春天就好。
春天啊,她的春天到底來不來?
第4章(1)
她有說過吧?關于她「悲慘」、「黯淡」的青少學生時代。具體有些什麼「不幸」發生過,徐七夏自己其實也想不來了;想不起來表示沒什麼太「深切刻骨」的災難,倒就只記得一團黑,無光沒亮點。
倒不是受欺負什麼的。所謂「淒慘」,就是那種平凡到不起眼,影子似存在,讓人沒一絲印象,談不上受排擠什麼的,只是一種忽視,懶得搭理,被排除在外的存在。而且,那存在嚴重錯位,好似別人都在白花花亮晃晃的夏日陽光下嬉鬧玩笑,只她一個人坐在陰暗牆角下听雨,等待春天的第一場雨,同時又感覺到靠牆處長滿冬日陰濕的霉綠,完全過了時令。
不過,她有沒有說過,經過這麼多年,她多少油了一點,滑了一點,痞了一點?也就是說,「沒出息」依舊,可年紀大了,她也「進化」出應對生活的一些小小的充要條件。
比如說,那「悲慘」的黯淡時代,沒人會理睬她,而她還老擔心別人怎麼看她,怎麼說她。現在二十七快二十八,也還是沒有太多人會理會她,但那些想干或不相干的人怎麼想怎麼看待她,實在,關她屁事——
呃,說得還真有志氣……好吧,至少是理論上的吧;可想想現實,人言可畏都沒有現實生活問題教她覺得煩惱和困擾。那些人又不會幫她付房租,包她吃喝拉撒,他們愛說什麼真真關她屁事。
這就是「進化」。生物為生存發展出的適應那生存環境能力條件——
至少、至少,理論上的。
所以,她想她多少是「進化」了一點吧。
但也不是「進化」得那麼完全就是。那「沒出息」的基因依舊埋伏在細胞里,一不注意就跑出來作祟。所以,她九成九點九九九做不到像坐在背後桌位的那兩個女人那樣,旁若無人,恣意笑談,好不張揚。
不是她故意要偷听,實在是離得近,隔離前後桌,她們又那樣自在地自說自的,不管地點場合,她不想听都不行。有幾次她忍不住,好奇想回頭瞧瞧,還是作罷。人家張揚也好、引人注目也罷,又不關她的事,她繼續面對牆壁吃她的咖喱牛肉飯。
這算是那暗淡過去的後遺癥。公共場合,她老愛面對著牆,能不對著人就不對著人,總不想惹人注意。
「……听說小琪跟謝海天分手了……」忽然竄進一個有點熟的名字,徐七夏頓了下。
「嗯。我早就料到,果然不到兩個月就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