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秋夏莫名地心一糾。
「大概是她在這里念國際學校的朋友。」她的臉色不曾驚動過。徐明輝也無所謂似輕描淡寫解釋。
彷佛又只剩他們兩個人了。
「你明天有時間嗎?」他背向所有的紛擾,整個人彷佛將她籠罩。
「我——」
「我在這里等你。我有事跟你說,你一定要來。」彷佛預料到她會有的遲疑,不等她猶豫,他便作主訂下與她的約定。
一定。不能遲疑;不要她遲疑。要她一定要接下這約定。他在這里等待。
長龍那邊中年夫婦輕輕在對徐明輝招手。徐明輝點個頭,然後轉回頭說︰「記得,明天,一定要來。就這時候。」
「明輝,阿姨他們在叫我們了。」王小妮切斷手機,朝她阿姨揮個手,走過來。「不好意思,我們得走了。很高興又看到你,陳秋夏,我們再聯絡。」偕著徐明輝走回人龍中。
她好似總是這樣望著別人的背影……他們似乎改變主意,不看電影了,離開排隊的人龍。王小妮側過身來,對她招了招手。
「怎麼了?」小叔看到她了,跑過來。
「哪。」陳秋夏收回目光,把塑膠袋遞過去。「人家給你的。我也把錢收下了。」
「我不是說不必了,你還收她錢!」小叔瞪眼,伸手敲一下她的頭。
「她硬是要給,我也懶得再推。哪,吃這個吧。我也沒時間煮晚飯,剛好。」
小叔又敲了一下她的頭,抓了個壽司塞進嘴巴,狼吞虎咽,鼓著塞滿食物的腮幫,含糊不清,說;「我肚子餓死了。」
沒等壽司全嚼透咽下肚子里去,又抓了一個塞進嘴巴里。
「小叔,我們不要再賣黃牛票了吧。」走遠的身影還是那麼鮮明。
「咳!咳!」小叔不防給嗆到。又敲她一個響頭。「你頭殼突然壞掉了是不?」
「你別老敲我的頭。」陳秋夏把壽司全塞給小叔。「前兩年我還小還不清楚,但慢慢也知道,電影業這麼不景氣,全靠好萊塢的大片才能賣點票,可是那種大片又不常有,賣這個票根本賺不到什麼。」
「可情況好也是不錯的,像今晚,你看。」指指排長隊的人龍。「遇到這種大片,努力一下,夠吃一陣子,這幾年不就這樣過來了。再說,不賣票的話,你要你小叔我做什麼?難不成跟那個死,老太婆一樣賣水果?」小叔不以為然。
「我可以打工,而且爸媽還有留下一點錢——」
「那個錢不能動,是要給你念書用的。」小叔揮手打斷她。「你別擔心那麼多了,你小叔我知道怎麼辦的。」挺挺胸膛,又敲了敲她額頭。「去,別再給你小叔我漏氣了!打什麼工!小叔是干麼用的?我還養得起你啦!沒事少給我出那種餿主意。」
「可是……」
「還可是!好了,吃壽司了。」塞一個壽司進她嘴巴。
她慢條斯理把壽司拿出來,翻轉看了看。
「小叔……」有點不知怎麼開口。
小叔挑個眉,一副「又要說什麼教」的表情。
「我想補英語……」
「補英語?」小叔有點意外。想了想,抓抓頭說︰「對哦,你都要聯考了。沒問題,你盡避去,明天小叔就去銀行領錢給你。」
「沒問題嗎?」對自己的要求,陳秋夏感到不安。
「安啦!」嘻皮笑臉作勢慣了,小叔作勢拾手一揮,手背就要朝她胸部拍去,驀然瞥到那隆起的胸部,趕緊硬生收了回去,反拍到自己的胸膛,不防又給嗆到。
「小叔!」
小叔舉個手,表示沒事。把壽司全塞給她。「這什麼鬼東西!今天生意好得很,我再沖一下,你回去炒個飯給我。」又擺擺手,生龍活虎地穿入人龍中。
陳秋夏看看手上的壽司,拿起一個塞進嘴巴里。
嘴巴里塞滿東西,幾乎要嗆到。她努力嚼著,努力把壽司咽下去。
不後悔。不管做什麼,她不願意後悔。
第二章
星期五下午四點。
星期五過了中午,就差不多算是周末了,人心浮沉,做什麼都按捺不住,更別說好好坐在陰暗的教室里听課。課排在這時候,真是失敗;選這時候的課,更是失敗。陳秋夏就是倒楣的處在這雙重的「失敗」里。
好不容易挨到四點,總算挨到下課,她立刻癱在桌子上,松了一口氣。
「陳秋夏,」班上熱衷搞聚餐舞會的倪玉銘敲敲她桌子,一張票直遞到她鼻子前。「明天晚上在‘藍狐’有個舞會,特別請了一個小有名氣的DJ,很多人都買票了,你也去活動一下筋骨,捧個場吧。」
「不成,我沒空。」也沒興趣。直起身,把票及拿著票的手,推離她遠一點。「再說,這時候,都快畢業,誰有空!」
「又沒空?!就是最後的機會了才要好好狂歡一下!」倪玉銘怪叫著。「我跟你同學快四年,你沒有一次有空。陳秋夏,你不郊游、不聯誼、不烤肉,連個舞會也沒參加過,你這樣還算什麼大學生!」
誰說她不郊游、不烤肉、不跳舞的?那她小叔時不時在陽台上烤的,搞得一屋子煙霧迷漫的那叫什麼?時不時上山下海,後頭順便拖著一個跟班的,那又叫什麼?
「你甭替我擔心。雖然不像,但好歹也算是一個,跟你一樣注了冊繳了學費。」
「你這樣不健康。」倪玉銘又在嚕蘇。
炳!她這樣不健康,怎麼樣才健康?「這你更不用替我操心,我身心健康,頭好身體壯壯。」
總之,就是沒空,也沒錢買他那張破舞會的門票,捧他的場。不過,她真懷疑,這年頭還有大學生在跳舞嗎?不都去參加什麼影歌星的簽名會、演唱會和首映會了?
實在說,不是她乖戾,這是個新台幣貶值,大學生比菜頭還不值錢的時代。甚至貶得比新台幣還要快。
「捧個場嘛!」倪玉銘湊過去。
「我窮得很。」陳秋夏推開他湊近的臉。
這年頭學外文的男生越來越多,不再非理工不可,所以他們英語系的男生也不再顯得那麼珍貴。一個班才幾十個,佔了都三分之一的男生,跟菜市場賣的白菜一樣普通,還有什麼好稀奇的。所以,她毫不留情地推開擋路礙事的倪玉銘,毫不同情,更沒有同學愛,說︰
「去找別人吧。」
最近她在考慮要不要繼續念研究所。但語言這種東西,實用最重要,有什麼好研究的?她對語言學沒興趣,不耐煩比較分析一個一個語言的異同,也沒意思研讀文學,對那些風花雲月、什麼象征比喻和寓言的沒有太高昂的熱情。
她想早點工作,早點賺錢。念那麼多的莎士比亞或喬埃思的,對實際生活也沒有太大的幫助,也沒有使她精神更高尚,或更有氣質內涵一些。
這幾年小叔嘗試過很多工作,開過計程車、賣過水果、當過建築工人,也去學修車,甚至賣過小吃。現在在賣牛肉面,但生意不算很理想,勉強可度三餐、交房租及店租。房子跟店面是跟阿水婆的親戚租的,給他們打了折,算是便宜租了。因為這樣,小叔在阿水婆面前矮了一截,乖乖听她嚕蘇,不再動不動就罵她死老太婆。
阿水婆當小叔跟她兒子一樣,小叔不賣黃牛票後,還讓小叔跟她賣過水果。後來又幫忙找了住的地方跟店面。其實離以前往的地方也不太遠,所以她有時也會跑去幫阿水婆看水果攤。
「都快五點了。」她看看時間喃喃自語。
等車、轉車,耗去了不少時間。下了車,她順便買了一些蔬菜、雞蛋。今天她可不想再吃小叔的牛肉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