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沒睡好。」
「又失眠了?」
她嗯一聲,還在想要吃什麼才好。
「上次妳不是說要去醫務室嗎?去過了嗎?醫生怎麼說?」
「他給我這個。」把醫生給她的電話遞給唐娜。
「史密斯醫師?還是博士?」唐娜念了那上頭名字的頭餃。
「都是吧。」
唐娜把紙條丟還給她。
「他給妳這個做什麼?搞笑!看個心理醫師,便宜的一小時沒一百也八九十,誰付得起?!嘖!拉客也不是這種拉法。妳沒跟他說妳很窮嗎?」
真真是幽默。
「說是壓力。不肯開單子給我,就給我這東西,還叫我運動。」謝海媚隨便將紙條塞進袋子里。醫生好意提供資訊,不過,她消受不起。
「壓力?妳在煩惱什麼?錢嗎?還是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要不,也沒看妳為功課考試緊張發愁過,居然搞到失眠。」
「在這里要吃又要住,經濟問題當然是原因。」
但壓力,可能是源于一種莫名的心情低潮吧?或者,也許與壓力無關,就只是低潮而已。
「既然煩惱錢,學費這麼貴,妳根本沒目標,完全是在打混,干麼要浪費那麼多錢留在這里?」唐娜想到的就是錢。
「模蜆兼洗褲子,妳沒听過?反正在哪都是打混,干脆就順便再混張文憑。」
反正她一個人,處處是家,處處也不是家。況且,回去了,房租加吃飯差不多也要這麼多,同樣的吃錢。
但她不想解釋,太麻煩,而且牽扯太多。
「混文憑?妳以為那麼容易?」唐娜搖頭。
「反正都是混吃等死,混到了算我運氣。」
「妳就是錢多。」
「我很勤儉刻苦的。」
又換來唐娜一記白眼。
她趕緊比個非戰手勢。說她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唐娜叨念起來直比六七十歲老太婆的嗦。
「對了,下個禮拜四晚上妳有沒有空?」唐娜問。
「干麼?」
「有個本地和國際學生一起的聚會,去不去?」
「小姐,妳哪來的時間參加?不溫習功課?」
「去練練英語,也算學習。」
「順便看看有沒有好男人?」
又惹唐娜瞪眼。
謝海媚想想,搖搖頭。
「算了,都一把年紀了。」
「拜托妳好不好,小姐!妳才多大歲數?少一副老太婆的口吻。」
「是是。」謝海媚正襟危坐,一副受教的恭謹模樣。
「少來這一套!」唐娜又瞪她一眼,但忍不住笑,打她一下,說︰「到底去不去?」
「去,去,當然去。唐老佛爺下懿旨了,我敢不去嗎?」
「去妳的!」唐娜笑罵句粗話,又動手動腳拍她一下。
謝海媚正從她的便當盒里叉了半個鹵蛋塞進嘴里,差點噎到又噴出來。
她連忙喝了幾口水,揩揩嘴,給唐娜一個衛生眼。
「小心變成斗雞眼。」唐娜若無其事,悠哉的吃她的鹵肉飯。
所以,跟唐娜在一起,也是可以很愉快的,起碼不會太無聊。
本來就是無聊的人生,像陽春炒面或鹵肉飯一樣,放久了等著發餿發爛。這樣攪和一下,也許就不會發霉得太快。
第三章
還剩下五六公尺就到泳池邊了。
極力睜大浸滿水氣的雙眼,狼狽的不斷吐出跑進嘴巴里的水,謝海媚一邊拚命張開嘴巴吸氣,一邊手忙腳亂的劃手踢腿。
再堅持一下,再四公尺、三公尺……
不行了!
簡直喘不過氣來!眼看著就快熬到泳池邊了,但——
真的不行了!
她絕望的踢動雙腿——說是踢動,其實已經跟抖動差不多。
「妳還好吧?」一只強勁有力的手在緊要關頭將她撿了起來。
像撿只死鴨子。
唉,丟臉。
聲音在她耳邊上方,很有磁性,帶點蠱惑的男低音。
听音辨向,她兩手亂揮,本能反射的抓住對方。
「我沒……謝……」上氣不接下氣,吐不出完整的句子。
沒出息的喘了起碼五秒鐘,還沒發覺自己仍攀在人家身上。那人將她拖到了池邊,她趕緊攀住池牆,掛在那里再也動不了。
「妳確定妳沒事?」還是那低沉蠱惑的聲音。
點頭,張開嘴,只吐出混濁粗重的氣息,說不出話。像只落水狗,垂著頭,眼前一片蒙茫茫,只看到一雙沾著水珠、肌肉褐亮結實債張的手臂和胸膛。
睡不著啊,不要吃藥丸子,醫生說,去運動吧。
運動有強大的力量對抗沮喪憂郁。
運動不只解救,也解救心靈。
堡作是最好的治療,運動也是。
所以,她決定听醫生的話,決定每天去游泳。
結果,才第二天,就像只鴨子掛了。敏感的覺得好像每個人都在看她的笑話,愈是出丑愈是自覺,愈不想在意愈在意……
就是這樣。她就是這樣。決心不足,毅力不夠,耐力不強,意志力又不堅定,一下子就放棄……
可堅持了,又怎麼樣?
必須放棄時,不放棄行嗎?有些事,不是努力了,堅持了,就能夠如心所願。不成的,再怎麼求,還是不成……
像那種自以為是的執著、自以為是的純情堅持與可歌可泣,到頭來只惹得別人覺得為難糾纏……
回過神,她沒心情再游泳。
淋浴間空蕩蕩,她將水量開到最大,溫熱的水從她頭頂傾瀉下來,熱帶爬蟲似的爬滑過她的臉龐,沿著果白的胸脯小骯滑落,滑下大腿,溜過小腿肚,直流到縴細的腳踝。
他說,我們是朋友。
還給了她帖子。
認識他時,她也知道他已經快訂婚,可就自不量力。結果只能像漫畫或愛情電影里的悲劇美少女,遠走他鄉,一走了之,戲劇般浪漫又淒美。
可現實一點都不可憐配合她應該哀憐的心情。
「悲劇美少女」是她自己美化的。
真相是,她既不美,也不是少女︰繁瑣的簽證手續除了嗦麻煩,更是半點也不淒涼美麗。完全不是襯上柔焦,搭配幽柔傷感的主題曲,停格處理的電影畫面那樣——
那樣憂傷哀怨婉轉的回眸一望,淚光偷閃,無奈感傷的在他結婚的那一刻,或者前一天,神情淒楚的登上飛機……
那幾天,她將自己關在狹小的公寓里,簾幕全拉上不見光。吃了睡,睡了又吃;然後再睡再吃;吃,又吃。
完全像一只豬,而且又侮辱豬。
然後她就開始睡不著。
心絞痛,破了一個洞。
水溫熱,一直滑過她腳踝。望著空溜的腳踝,她陡然呆了一下。
腳鏈斷了以後,她沒再系上新的。腳踝空了,沒了束縛,卻教她有點不習慣,總有種暴露的感覺。
赤身的暴露,沒處隱藏。
宗教大師說,面對它,接受它,處理它,放下它。
很抱歉,她沒有那樣的修為。只是像只鴕鳥,不再提起那一段,不願再去想。
那一段。
一廂情願的愛,自以為執著的情。自虐不正常。
但正常或不正常,千里遙迢,那一段都該結束了吧。
愛情到處都是,總會有她該有的一段吧。
每個人都會有過去的。所謂過去,過去就讓它過去了。
換好衣服,匆匆離開更衣室。走出大門時,無意的朝側對門的咖啡室望一眼,似曾相識的一抹灰色霎時竄入眼底。謝海媚低訝一聲,不由自主停下腳步,看著那個人。
啊,是他。
那個人,公子的那個果女——
瞧她語無倫次的。正確的說,和她同時「欣賞」果女的那男人。
他桌上擱著一杯咖啡,悠閑的低頭看著報紙。
偶然吧。
可小說性的太巧合,巧合得跟假的一樣。
她轉頭想走,腳卻自己動起來,中邪似的往里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