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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繩紀事四簿 第20頁

作者︰林如是

罷好踫上了吧。徐愛潘心里想。

好好地走在路上,一棵隻果樹樹枝硬是橫伸到你面前吊著一顆隻果,想不理它不伸手摘掉它,實在很教人難過,就那麼踫上了說!

她抓抓頭發。四天沒洗頭了,頭發像咸菜干,癢得要命。電話響,她反射地抓起話筒,沒忘了瞥游利華一眼。

「阿潘?」是胡英英。她松口氣。

「干麼?」

「晚上有沒有空?一起去听音樂會。」

「我沒空。」

「你天天在家沒事干,怎麼會沒空!又不要你出錢。」

「我就是沒空。再說我也不喜歡听音樂,頭發又好久沒洗,癢死了。」

「髒死了,我天天洗。」

「又沒人要天天嗅我的秀發,我干麼天天洗。」這實在不是二十七歲女人該有的對話,讓人年齡倒退,充滿無力感。「我要去洗頭了。」不等胡英英再開口,便掛斷電話。

「朋友?」游利華問。

「找我听音樂會的。」徐愛潘邊說邊搔頭發。真的癢。本來不覺得,一開始經心,就全侵襲上來了。「真是!誰有那個美國時間去听音樂會。」

「你老是看那種好萊塢電影就有時間。該听听音樂會提升一下內涵改變氣質。」

「我要去洗頭了。」

徐愛潘掉頭走到浴室,「踫」地關上門,不想再听廢話。

因為對音樂不熱中,對舞台劇不感興趣,對博物館美術館不心動,徐愛潘被胡英英數落沒藝術氣質,游利華也嘲笑她沒文化,索性將她綁架到一家藝文中心的小劇場。

導演是留美回來的女前衛藝術家,出國前就專門搞小劇場,特別關注女性議題,這晚的作品不例外的也是有關女性議題的探討。

燈光一暗,徐愛潘就覺得眼皮沉重起來。布景簡單的舞台,單調沒有情節的故事人洮默外加留白一堆的氛圍,開場十分鐘,她忍不住打個呵欠。再撐十分鐘,她還記得女角一張白白的臉,坐在舞台正中央,對著觀眾失神地喃喃自語,好像她媽以前搬個板凳坐在門口外曬太陽,一邊扳著手指喃喃數著的情景。

剩下的,她就沒有印象了。

散場時,她不敢去看游利華,垂著眼,眼皮還有一種睡得不夠饜足的沉重感。

「睡飽了沒有?」游利華沒打算放過她。「上次听義大利男高音的演唱,你也是這副德行。」

不,有點不一樣。那一回她好幾次被男高音的高音給震醒。

「所以朽木不可雕,你就不要強雕。」徐愛潘勉強抬起眼。

她看到有人朝她們招手。招得正是時候。

「小游!」適時打斷她們的話。

游利華認識的。寒暄十秒鐘,聊方才的演出兩分鐘,然後她們決定轉到酒吧去。

「一起去?」游利華轉頭問她。

徐愛潘忙不迭搖頭。「不了。我要回去。」

「好吧,那晚點見。不過,你清醒了嗎?認得回去的路?」游利華沒有勉強,也沒忘再諷刺她。

「放心,真要迷路我會請警察伯伯帶我回去。」徐愛潘給她一個衛生眼。

時間不算太晚,她打算坐公車回去。可不曉得是不是因為游利華的烏鴉嘴,找公車站牌時她轉錯方向,差點迷了路。

拖泥帶水回到公寓。門口插了一朵藍色玫瑰。

她默默拿起玫瑰。笑不出來了。

進去不到五分鐘,電話便響起。她知道會是誰,內心掙扎,最終還是被淹溺。

「喂?」還是接起電話。

「收到花了?」

預料中李雲許的低沉嗓音。徐愛潘一下子攤坐在地上。

「你在哪里?」她反問。

「你到陽台就能看見我。」

她打開落地窗走到陽台。底下是深深淺淺的黑,這處或那處被或還或近的燈光侵蝕籠罩。她毫不困難就分辨出李雲許倚站在車邊的身影。

「我一直看著你,你沒注意。」

「你在那里多久了?」

「夠久了。」

她垂下手舉放在牆上,沒說話。

「你不問問我是不是專程來的?」

「你是嗎?」她覺得口干舌燥起來。下意識舌忝嘴唇。

「欸。感動嗎?」李雲許將聲音放得輕,像是怕太驚動。

「為什麼?」

這個問題太簡單,根本不需他回答,她居然還問。

他微笑反問。「你喜歡我送你的玫瑰嗎?」

徐愛潘又舌忝一下嘴唇。「請你以後不要再送花來了,很麻煩的,不好處理。」

「我說過,不喜歡可以丟掉。」

「那樣太糟蹋了……」話一出口,她就知道說錯了。

「你舍不得?」李雲許把聲音放得更輕,接近細語。

徐愛潘呼吸緊起來,不敢大力地呼息,怕一出聲就泄了底。

「我只是勤儉小器,覺得浪費。」她小心控制音度和音量。

「不浪費,一點都不浪費的。」李雲許的聲音滿是笑意。「人家帝王為博美人一笑,連整個江山都葬送掉了,我才不過送了幾把玫瑰,不算什麼的。」

唉!他是故意的吧,這麼的文藝腔。

「江山不是自己打的,當然可以隨便就送掉。」徐愛潘又舌忝舌忝發干的嘴唇。

李雲許放聲笑出來,但笑得輕。黑迷的夜色制造好氛圍,不宜太驚動。

「你喜歡我送你的玫瑰對不對?我知道你一定會喜歡。」把話題又轉回去,相當有把握。

「我說了!麻煩。」

「麻煩的是花?還是人?嗯?」那一聲「嗯」夾著濃濃的鼻音,哼出的氣息曖昧,一下子越過界。

想回避,叉難回避,徐愛潘悶哼一聲,說︰「都麻煩。」

「隔這麼遠當然麻煩。我可以上去嗎?」

「不!不可以。」這何需要問。必然的必然。

「那麼,你可以下來嗎?」

當然不可以。徐愛潘驚奇地嘆息。明知道,他還能這般氣定神閑說著從容篤定的廢話!她要是有他一半的本事就好了。當年也不會一站在沈冬青面前,舌頭便打結。當然,即使時移事往,情境和條件完全不一樣,實在不可相提並論。她暗戀沈冬青,但李雲許可沒暗戀她。

「不好意思,時間很晚了,我很累了……」

「你的意思是說你不能下來是不是?」

「是。」他要問那麼白,她就回那麼白。

「我等了你大半夜,更深露重,挨了不少風寒,你忍心連熱茶都不請我喝一杯嗎?」聲音放得輕放得柔軟,磨人過意不去。

徐愛潘下意識屏住氣。用喉音說︰「不好意思,我不喝茶的,無法招待你,前面路口有家便利商店,你可以去買些飲料。」

李雲許嘆口氣。「阿潘,你怎麼這麼忍心!」

「最毒婦人心。你知道的。」徐愛潘正經八百回答。

她輕輕按斷通話,輕輕走進去,輕輕關上落地窗,無力地蹲坐在冰涼的地板上。青瓷貼的地板泛著一種冷光藍。

矮幾上躺著的藍玫瑰與她遙遙相望。玫瑰花繁復,藍顏色冷艷。她起身過去,把玫瑰花丟進垃圾筒。

然後她拿出紙筆,開始給沈冬青寫信。

懊怎麼開頭呢?現代人大都不用紙筆寫信了。

沈冬青?寫下這三個字,她停下筆,不知該怎麼繼續。

因為一朵藍玫瑰,徐愛潘好像回到多情輕愁的年歲。

李雲許每隔三天就送她一朵藍玫瑰。一朵。不像其它紅橙粉黃,一送一大把的。她也每隔三天寫一封信給沈冬青,都像投進了黑洞,一絲光也釋放不出來。

「干麼這麼麻煩?直接去找他不就得了?」又不是不知道對方在哪里,對她的迂回,游利華有點看不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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