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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繩紀事四簿 第13頁

作者︰林如是

「我說過,那是小說,那種寫法比較討喜。」她覺得不舒服。

「我知道那是小說。」不過,他看來看去,她根本不是那種「市場性」的作者。他以為她寫的是她自己的愛情觀。

他設個陷阱。「純情痴心的女主角比較討喜,我明白。不過,對方如果也愛你,那就罷了,痴心等待還有所值;但對方根本不愛你,你應該早點轉移目標才是,對不對?以作者的立場,你能不能提供我另種角度的思考?」

徐愛潘很小心,沒一腳踏進去。說︰「照你分析的,以讀者期望的角度來說,根本不是真正的愛。真正的愛是即使知道對方不愛你,也願意為他做一切的事,甚至甘願為他犧牲,在所不惜。」

「不,這種想法才是大錯特錯。這不是愛,這叫‘一廂情願’。」他特別加重那四個字,咬得特別清晰。「人家根本不愛你,你一股腦兒在那發瘋,為人家犧牲,想換得人家對你的內疚。」他停頓一下,直看進她眼楮。「真正的愛是對等的。兩個人對彼此有相同且相等的感情,兩情相悅,這樣才談得上為對方做什麼,才有所謂的感情的意義。」

怎麼听,都好像針對她。而且他那樣直視她的眼楮,審視什麼似,她覺得有絲狼狽。

「這種感情未免太現實。知道對方愛你才肯愛對方,這哪是真的愛?!只是要保證。」但她還是強迫自己微笑回視。

李雲許突然微笑起來。「不,這不是現實;也不是知道對方愛自己才肯愛對方,只是要保證,這是‘成熟的愛’。其實,不必等到那種時候的,阿潘。」嗓音低下來,忽然地吐出她名字,電影特效般意外教人心悸的效果。「在互相探索的階段,其實就明白彼此有無意了。所謂的痴情,應該是互知彼此心意後的堅持等候。兩情相悅才是愛情的前程。」那種不明不白的堅持痴心,叫做「一廂情願」。他的眼神這麼說。

徐愛潘冷不防狼狽起來。他好像把她的小說和她的人重疊起來,一字一句似乎都在透視她。讓人極不舒服。

她猛然站起來。「不好意思,我還有事──」

「我再問一個問題就好。」他按住她的手,不讓她走。由下仰視她。「為什麼你的小說中一再出現藍顏色和玫瑰?那對你有什麼特別的意義嗎?」

「沒有。」她用力縮回手。「只是小說罷了。」

不能落荒而逃,那會顯得心虛。她不要那種被人看穿什麼似的不愉快的感覺侵襲。

「今天謝謝李總的招待。不好意思,我還有事必須先離開了。」

「不必客氣。」李雲許站起來。「正好。我也吃得差不多了。一起走吧,我正好可以順道送你。」

「李總要回公司是吧?」

「嗯。」他知道她在找借口拒絕。

「那應該在KK附近。我要回去了,正好是相反方向,不順路的。」果然,她粲然笑起來。

他也笑起來,笑得更燦爛更篤定。

「不順路也可以送的。又沒人規定不能,不是嗎?」他比個「請」的手勢。「還有,請別那麼見外,把我喊得那麼偉大。我其實很平凡的。請叫我名字就可以。雲許,這兩個字的發音對你應該不算困難吧?」說完,優雅地又微笑起來。

回答什麼都不是。徐愛潘最後只好又以笑敷衍。

李雲許眼里露出「看吧!」的笑意。也不揭穿她了。

其實,退一步,換一個角度想,能這樣認識一個不老不肥不油光滿面,條件又好的「老板」,青年才俊呀,有什麼不好?

也不必往自己臉上貼金,以為自己是什麼天仙美女,每個見到她的男人都會有所企圖追求。所以,徐愛潘也無所謂了,心安理得地坐進李雲許的銀灰色奧迪。

夜才剛上了色。亮紅、粉紫、光藍、艷黃等等,閃得極度熱鬧。奧迪無聲地切入車流中,緩緩移動,暗紅的尾燈慢慢地淡遠,成為這夜的部份顏色。

舊歷新年快到了,各個公司行號都在宴請員工尾牙。徐愛潘工作游牧民族一個,只有在家自己吃自己。

天氣太冷,她懶得出門,煮了包泡面了事。才剛下鍋,正撈起面條要吃第一口,電話響了。

她不理它。但游利華忘了開答錄機,對方又執拗的很,電話聲吵個不停。想隨它去吵,但實在吵死人了。

煩透人了。她丟下筷子,不情不願抓起話筒。

「喂?」嘴巴里還嚼著面條。

「阿潘。」那聲音盈盈笑,滿得從話筒里溢出來。

找她的?她不記得她認識過這樣一個人,笑得低,笑得蠱惑,笑得存心淹死人,而且,還是男的。

「請問我認識你嗎?」她問了很不識時務的一句話。

對方悶哼一聲。「你這麼快就把我忘了?嗯?」

啊!听出來了──一口面條就那麼噎住喉嚨。她硬把它吞下。

「李總經理?!」這個李雲許干麼打電話找她?

那頓「便飯」吃得她腰酸背痛,到現在肩膀還覺得又重又酸──她下意識伸手去揉肩膀,唉,好酸!

「啊!你果然把我忘了!」近得似乎就真的有人在她耳邊呃哼一聲,似乎有些不滿。

明明就是他!她納悶。「我想應該沒錯才是。你是李,那個,呃,李總經理吧──」她拖了一下尾音,等對方接口。

「果然你只記得那個什麼李總經理,不記得我李雲許。」

「這有什麼不一樣嗎?!」徐愛潘不禁氣結,這李雲許在搞什麼把戲?

「當然不一樣。你既不與我生意往來,也不為我工作,喊我什麼總經理,你不覺得不適當又奇怪?擺明對我見外生份,當我是陌生人。」幾分埋怨。

讓徐愛潘詫訝又好笑。「不好意思,不過,呃,李──嗯,我想我跟你本來就是陌生人,談不上什麼交情才對吧。」

「這個好解決,多見幾次面就不陌生了。」

這個李雲許好像閑得沒事做,專門打電話找她抬杠。惹她忍不住,說︰「李總經理──」

「拜托──」才喊出口,就被他強勢具魄力的聲音打斷。「別這麼把我推到三千里外。我想你不需要像小學生一樣,需要老師在前頭帶頭念一次吧?」語調到最後摻了淡淡的嘲諷。

但那譏嘲的口吻戲謔多于惡意的責詰,讓人生氣不得。徐愛潘呼口氣,順便把胸口的無可奈何呼出來。

「好吧。李雲許──」她停頓下來。

「是。」李雲許故意應了一聲。

雖然她沒他那等幽默,唇角也不禁彎了彎。可她一點都沒忘她跟他的關系一點都不親近,警醒得很。

「你好像很閑。不必工作嗎?」她軟軟刺了一句。

「才不呢。」他笑,拈手拔起那根軟刺。「打進公司就開始忙到現在。開了一早上的會,又有些新書的版權合約事宜要處理,一忙就是一下午,我連午飯都沒吃,簡直忙壞了。」

「那你還有時間打電話?!」她想說的其實是──既然忙,干麼還打這個電話,他自己麻煩,也惹她麻煩。

看,她的泡面糊了爛了。

「是沒有時間。」他老實承認。然後灌了一碗甜湯。「但因為是你,硬擠也要擠出時間來。」跟著,自己先出聲笑起來,說︰「怎麼樣?有沒有很感動?」

因為他不是用那種低沉、刻意蠱惑的嗓音說這些話,就少了很多曖昧模糊不明的黏稠的漂浮的分子。徐愛潘輕輕清了清耳朵,應酬地干笑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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