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詩里說的「曾經滄海難為水」就是她心情的寫照。青春那兩年的凝視,那無言的戀愛的方式,仿佛把她一輩子的感情的能量都用光了,而且透支。她意念的核心里,總矗著沈冬青那鮮明的影像。她再也,再也沒有力氣以任何方式做任何的豪賭。
因為那樣奔騰過,變得難再對人心動。
因為不再是青春的少女,再怎麼不肯承認及不願意面對,她到底還是明白她自己這種一廂情願式的感情根本毫無意義。對沈冬青而言,她或許根本是個徹底的陌生人。他的生活里、思念里及腦海里,其實完全沒有她這個人存在。
這個事實令人很受傷。她自以為是的執著落得只是荒謬。
這些,她殘酷地強迫自己去面對,都明白。
電影一結束,她立刻敏捷地起身站起來。李雲許仍閑坐在位子上,眼眸閃亮,有什麼好笑似的望著她,一點都不急不慌忙。
他沒動,徐愛潘也不好自己先離開,站在那里,有些訕訕的。對著那雙閃亮的眸子,生氣似的望著。
這樣僵持了大概半分鐘,李雲許終于站起來,高大的身子很容易就將徐愛潘籠罩。
散場人聲嘈雜,徐愛潘懶得說話,比個手勢,掉頭先走。照她的個性,她本來不會去跟著人擠人的,但這時她急躁得想趕快離開,屏住氣忍耐人群的擁擠。
「小心!」李雲許走過來她身旁,看她有些跟跆,扶了她一扶。
她轉頭看他,沒道謝。他扯嘴對她笑了一笑。
出了試映會場,天色已經微暗。巷子兩旁小店傳來陣陣煙火香。李雲許看看時間,很自然地,先笑了說︰
「好香!肚子都咕嚕叫起來。徐小姐如果不趕時間的話,我請你吃個便飯。」不是用問號。是打算,不是詢問。
「不麻煩了,謝謝。」趕,她當然趕時間;就算不趕時間,也一定會有事,不會有閑情吃他請的便飯。
但話都沒說完,肚子就很不配合地咕嚕叫起來,而且很大聲,街道的嘩鬧聲都掩蓋不過去。
李雲許餃著笑,拿著兩只抹了絲輕微椰褕笑意的眼爍亮地,好整以暇地看她。說︰「好像有哪個姓魏的先生,在大聲抗議說不要虐待他呢。」
他用擬人法,好不揶揄。側面幽她一默。
徐愛潘一時覺得尷尬,要再推拒的話就那麼擱住,支吾得理不直氣不壯,奇怪地心虛起來。
「不介意的話,我們就在這附近隨便吃些家常的東西,不拘束也自在。」李雲許抬眼望了望,然後視線又落回來她身上。
算了,反正都是要吃飯的。徐愛潘認命地點頭。
大概是她的表情太逼真了。李雲許又笑說︰
「你現在臉上的表情,就好像被人綁了要抓去殺頭似。」從第三人稱突然一個轉折,親近得不著痕跡。
徐愛潘回不出話。她的確是有那種感覺。
李雲許沒有沈冬青那種藝術家的氣質,鍛煉得結實均勻的身材呈現的男性魅力里,顯露的是一種菁英才干的悠游自信從容。他像動畫,不像沈冬青的似幅寧謐的靜物風景。不過,他不張揚,顯得就更篤定。
像他那種時而撇著嘴角眼神藏著揶揄的笑,在沈冬青臉上是看不到的。徐愛潘避開他的揶揄同時也避開他的笑,省得又得回應。
「既然都要被殺頭,所以你還是老實覺悟吧。」李雲許又戲謔地開句玩笑。
看來這個人今天心情好像很好。徐愛潘想反駁,又怕麻煩。點頭敷衍說︰「是啊。」
卻惹得李雲許放聲笑出來。
「我說錯什麼嗎?」笑得她尷尬,懷疑她是否說了什麼不得體的話。
「沒有,我只是覺得有趣,沒想到你這麼听話老實。」看徐愛潘皺眉,又補充說︰「我這可是稱贊,毫無惡意。」
愈描愈黑。徐愛潘表情愈像要被殺頭,卻找不出話來反駁。雖然她平時並不擅言詞,但怎麼就詞窮了?李雲許講三句,她才回得一句。
「對不起!我是說──」李雲許嘴角又是一句,勾到眼窩里話說兩句,便咬住,低眼看她。對上她的目光了,才又說︰「我是說你反應很直接,心里有什麼想法,便表現出來。」
「真有那麼明顯嗎?」听得她心一緊。她當真如此「形于色」?
「不。」李雲許耐人尋味地又一笑。「那是因為我會讀心。」
話題要越界了。徐愛潘轉頭望向馬路,裝作沒听見。腳步快了一些,像迫不及待,又想擺月兌什麼似。
李雲許不費力就跟上去。巷子里的小店不斷飄出陣陣的蔥油香,煙味處處,挽住每個匆匆的過路。
老實說,和李雲許面對面坐在小吃店里時,徐愛潘有種說不出的怪誕的感覺。
第一,她想不出有多久沒像這樣和陌生人面對面吃過飯了。第二,前五分鐘還是陌生人,絲毫沒有任何交集的李雲許,這會兒坐在她面前,眼對眼鼻對鼻嘴巴對嘴巴,一起和她吃晚飯。除了奇怪,還是奇怪。
不過,李雲許一點都沒有奇怪的感覺,自在得很。他要了一盤滑蛋牛肉飯,又點了一碗肉羹湯、一盤炒青菜。
「你呢?想吃什麼?」不知從哪分鐘開始,他不稱「徐小姐」了。
徐愛潘瞄了一下牆上招牌,要了什錦炒飯和青菜豆腐湯。
「平常因為工作的關系,不是隨便吃個面包三明治,就是這個餐廳、那個餐廳吃一堆油膩不消化的東西。其實這種小吃店的東西最好吃可口了。」李雲許很「平民」地說道。
「再怎麼可口好吃,天天吃、餐餐吃也是會膩。」徐愛潘「家常」的回答。
「你自己不開火嗎?」李雲許微笑問。
「李總經理呢?」徐愛潘反問。「總經理夫人不下廚替你做羹湯嗎?」
李雲許笑一下,一點都不回避,手上的戒指閃閃發著光。看住徐愛潘說︰「偶爾。我太太有她自己的生活重心,下廚炊煮太費事又花時間。」
想來也是,煎炒炊煮是富家少婦的生活調劑,而不是生活正業或重心。不過,倒是像她這種小老百姓的煩惱。
湯先上來了。徐愛潘老實不客氣喝口湯。
她是不做飯的。
正確的說,是不會煮飯。
所以,她在各式各樣的小陛、便利商店解決三餐,自助餐、牛肉面、漢堡等等。吃得最多的便是炒飯。完全沒有藝術感,全然是庶民品味,吃得拉雜而且不健康。
「你呢?常外食嗎?」李雲許也在喝他的肉羹湯。沒忘了他剛剛問的問題。
「嗯。」
「不喜歡做家事?」他試探。
「我不會煮飯。」不是什麼國家機密,沒什麼好隱瞞。
李雲許點頭微笑,意料中的回答。他不期待她擅長家事烹飪。也無法想像她穿上圍裙的模樣。
滑蛋牛肉飯上來。炒飯上來。然後炒青菜也上來。
李雲許一直盯著徐愛潘那盤熱騰冒著煙氣的什錦炒飯,好像很想吃的樣子。甚至開口說︰「你的炒飯看起來好像很好吃的樣子。」
徐愛潘不得已,只好客套地問說︰「嗯,李總經理要不要嘗一點?」
李雲許立刻說︰「這怎麼好意思!」
「沒關系。」就算有關系也要說沒關系。
「不好意思!這樣吧,我的也分你一點。」
「不用了。」徐愛潘連忙推辭。
「不必跟我客氣。」李雲許不讓她拒絕。招來老板另外要了小碗盤殷勤地把自己的滑蛋牛肉飯分了一些出來,動手舀了一小碗的肉羹湯,邊說︰「我看我也把湯分你一些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