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覺得臉頰又熱又辣。舒馬茲楊那個無形的耳光甩得我肌肉都僵了。
「不是這樣的。」我否認到底,對直了他的眼。
不能退縮,這時候絕對不能退縮,也不能把目光栘開。我直直看著他,相對了起碼三分鐘,就快要熬不過去,準備放棄,舒馬茲楊突然說︰
「算了。」他移開美麗的藍眼楮,不再理我。
是前帳一筆勾銷的意思,我想。
我悄悄松口氣,對著舒馬茲楊的背說︰
「也許你不相信我。不過,曼因坦教授真的很推崇你的,舒馬茲楊先生。」
皇天在上,這一刻我真的不是存心討好他,只是就事論事。曼因坦教授的確是對舒馬茲楊另眼相看的。
舒馬茲楊回頭,目光沒有流動,沒有漣波。
「你如果太閑,就留下來再練琴一小時。」顯然,他不想听那些。
我搖頭。彈了一上午的漢農,我的手指在發痛。而且,我肚子餓,我想去吃午飯。
我也許不應該再三心二意。給我一首舒馬茲楊彈的完整的曲子,也許我就不會再三心二意。
「你為什麼不再公演演奏,甚至放棄了演奏?」這樣想,我就月兌口出來。
舒馬茲楊臉色瞬時大變,寒罩了霜。那個變速極為快速,不到一秒的時間,烏雲籠天,天地暗了色。
不必看他那青黑的臉色,一月兌口我就知道又完了。
這一次我更識時務,不等他咆哮或攆人,夾緊了手臂,匆匆落荒逃掉。
******
听說我到柏林這麼久還沒看過電影,王淨興匆匆的拉了我往電影院報到。
德語發音,看得有些吃力。鏡頭不等人,我沒有要求他們重來一遍的機會。
看完電影,我們跑去吃中國菜。王淨點完菜,我便笑說︰「這麼奢侈,會被上天給懲罰。」
才說完,真的就受處罰。我的目光穿過王淨的肩膀落在後方一面牆上,就不能動了。
「怎麼了?」王淨問。
「沒有。」柏林這麼大,這樣就遇到杜介廷和章芷蕙。
「沒有才怪。」王淨回頭,也看到了。
她並不真正見過杜介廷,也不詳知事情的來龍去脈,不過從我的反應,光猜就猜得出來。
章芷蕙當作沒看見我,杜介廷倒是走過來了。
「理兒。」杜介廷還是一派高大斯文,寬闊的胸膛曾有我繾綣過的痕跡。
「你也來了。好巧。」我對他笑,比我們在一起的任何時候都甜。
我簡單介紹王淨。杜介廷很客氣,口氣溫和的與我寒喧數句,又問我好不好,听我說很好,才戀戀不舍似走開。
「你未免也太冷靜了吧。」王淨喝著茶,佩服我的「無動于衷」。
我笑。突然說一句不相干。「我母親大人說,美麗的女子比較容易過活。」
「沒這回事。除非你懂得用美色當武器。」
「原來。難怪我過得這麼顛簸。」
「但這也要天時地利人和,還要學習。」
當女人還要學習。我第一次听到。
「別氣餒。你長得不比她差。」王淨想安慰我。
「我沒有她溫婉縴柔。」我說。
我們要的炒飯上來了。王淨揮筷子說︰「這里是歐洲,不需要溫婉縴柔。」
我又笑。「王淨,你可以改念心理了,改行當心理咨詢師。」
「不成,回國後沒前途。」王淨回得一板一眼。
她的炒飯已經「破土」了。我瞪著盤子,一下子沒胃口。
牆那邊,章芷蕙在喂杜介廷吃一只龍蝦;杜介廷笑吟吟的吃龍蝦,吃她縴縴的手。
「怎麼不吃?」王淨抬頭。
「沒胃口。」我把東西推開,「你慢慢吃,我想先回去。」
「可是,你東西都還沒吃——」
「你吃,吃不完就打包帶回家。我要先走了——」
「不行。」王淨按住我的手。「你現在走的話就輸了,會顯得很淒慘。至少要再待十五分鐘。」
「王淨——」
「還有,最少也要把湯喝掉。」
于是,我把湯喝完,又坐了十五分鐘,王淨才放我離開。我推開門的時候,杜介廷正拿著面紙替章芷蕙擦拭掉嘴角邊的殘渣。
閉上眼我也知道,下一步杜介廷的手指會停在她軟軟的嘴唇上,輕輕劃劃著,然後探過身在那唇上輕啄一下。
一定是這樣不會錯。以前我們一起吃飯時,他都是這麼對我……
我忍不住回頭。果然,杜介廷修長的手指正劃著章芷蕙紅紅的嘴唇。
心里頭是有點酸。我不想回公寓,走了幾個街口,冷到發僵了,才上地鐵。
去練漢農吧。
今天的功課還沒做。就算天塌下來了,琴還是要練的。我大概就只剩下這個。
地鐵里有暖氣,我還是覺得冷。都三月多了,柏林的春天還沒有來。
冷冷冷
練完琴,天已經黑了。
時間其實還不晚,但殘冬,北溫帶的夜晚總是黑得比較快。
周末黃昏,應該沒人在辦公。經過舒馬茲楊的辦公室時,里頭的燈火微微亮。
我早學會不要太好奇;就算里頭有小偷也不關我的事。再者,上回撞見的浪漫電影鏡頭不怎麼好消化,所以我筆直走過去。
我不是在演浪漫愛情劇,但幾番和舒馬茲楊這樣偶然的交集,未免巧合得可以拿去寫傳奇。「巧合」是戲劇中最不真實但浪漫必要的元素,我覺得好像被編寫在一部小說中似的。
這麼想,我腳步就踉蹌,悶哼一聲,被人扯了又推開腳似,險險跌倒。
我連忙蹲下。「喀喀」兩聲,被踢翻的垃圾桶翻身倒在我前面,垃圾滾了一地。
辦公室的門打開,舒馬茲楊有形的臉孔探出來。
「是你。」他沒訝異,倚著門框,手上拿了一瓶白蘭地。
棒著有點距離,但我似乎聞到他一身酒氣。
「進來。」他轉身進去,一邊仰頭喝了一大口白蘭地。
我應該沒妨礙到他什麼才對。這樣想,心中一寬,打個招呼應該就可以走人。
「舒馬茲楊先生——」
「進來。」他不多廢話。
我只好進去。舒馬茲楊斜坐在高背椅上,兩條長腿高高擱在辦公桌上,咕嚕喝著白蘭地。地上已經有好幾個空酒瓶,四下散躺著。
但他似乎還沒醉。瞪我的眼光還相當清醒。
「你這時候還在這里做什麼?」
「練琴。」
「練琴?漢農?」
「除了漢農我還能彈什麼?」我反詰。
舒馬茲楊嗤一聲。「你可以彈蕭邦,彈貝多芬,彈巴哈,或者彈我舒馬茲楊!」
他每說一句就喝一大口酒,手上的白蘭地早已經干了。我看他又抓了一瓶威士忌,忍不住說︰
「不要再喝了。」
他當然不會听我的,自顧喝他的,反睨我一眼。
我不知道舒馬茲楊也有這樣的一面。多嘴問︰「你心情不好?」
他哼一聲。「心情好就不能喝酒?」
「心情好喝的是香檳、葡萄酒。」會一個人喝威士忌的多半喝悶酒,心情不會好。
「這是誰規定的?」舒馬茲楊諷笑。
「這是常識。夠了,不要再喝了。」他那種灌酒的方式,不醉也吐。
「你以為我會听你的?」
「當然不會。不過你這樣會醉。」
「醉了關你什麼事?」
「我不想跟一個酒精中毒的人學習。」
舒馬茲楊起身朝我走來。我發現他腳步有些搖晃。
他湊向我看了一會,吐了我一臉酒氣。「那麼盡避請便。」
他是喝得夠多,但講話還能這麼尖刻,顯然還有足夠的理智意識。不過,再喝下去就不一定了。
「舒馬茲楊先生——」
舒馬茲楊踉蹌一下,我下意識扶他,他甩開我的手。
「我去找警衛來——」
「你敢!」他使勁抓住我。
他抓得很用力,整個陷入我皮肉里。十分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