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生?」沈冬生繼續維持距離,「不好意思,時間差不多了,我該到學校去了。有空再聯絡,老師一直很歡迎你們這些畢業的學生回來探望的。」
這樣就好。夸父本來就不應該追日的;玫瑰也沒有藍的。
他吐口氣,輕輕掛了電話。
※※※
「听說你昨天去約會了?沈老師。」才踏進辦公室,都還沒坐定,王淑莊臉上帶著半嘲諷半曖昧的笑走近他。
沈冬生愣一下,目光轉向蔡清和。蔡清和比個「不關他的事,他什麼都沒說」的手勢。他乾咳一聲,乾笑說︰
「沒有。你從哪听來的?王老師。」
「學生都在傳嘍,听說女朋友都到學校來了。」
原來是指唐荷莉。沈冬生心寬起來。還好不是指施玉卿那回事。昨天灌了那些咖啡,到現在頭還在痛。
「那些學生哪件事不傳?」他說︰「一點小事就大驚小敝。」
「沈老師受歡迎,學生才會對你的事感興趣嘛!」王淑莊沒有走開的意思。
沈冬生不著痕跡的站起身,隨便抓些東西在手上,說︰「這年紀的學生多半好奇,像到動物園看動物一樣。」他笑一下,「等會有課,我先走一步。」
所以他怕到辦公室,還是躲在美術教室泡筒咖啡,天下無事地太平。
還有十分鐘才上課,學生都還沒到。他照例泡了一筆筒的咖啡,邊喝邊苦笑,越覺得自己在喝毒藥。
「你還在喝這個東西!」蔡清和大腳跨進來,「不都說頭痛了?」
「是啊。」沈冬生看看他在喝的東西。「其實,我也不是頂喜歡喝咖啡的,但不知怎地,還是一直地喝。」
「人哪。」蔡清和揮個手又搖頭。
「你下午不是有課?第一堂對吧?」
「遲到個五分鐘,沒什麼。」蔡清和習慣地又揮揮手。
沈冬生忍不住笑起來。學生如果有分好壞,他跟蔡清和可也是絕對成不了模範老師,恐怕還失格了。
「昨天到最後怎麼了?施玉卿到底找你做什麼?」蔡清和問。
「這個啊……」沈冬生露出個苦澀的、難看的笑紋。「她打算介紹她朋友給我。」
「嚇!」蔡清和怪哼一聲,「她怎麼突然關心起你的終身大事來?」跟著嘻皮笑臉說︰「恐怕『介紹說』只是個幌子,她想推銷的是她自己吧?」
沈冬生還是歪鼻斜嘴的苦笑。「這種話千萬別亂說,要是被人听見就不好了。」說真的,他也有一絲這樣的懷疑。但懷疑歸懷疑,裝作什麼都不知道還是最省事。
「後來呢?」蔡清和問︰「你怎麼回她?」
「當然是婉拒她嘍。」想起那件事他到現在還頭痛。「送她回去時,在車上她還不死心地直提。」
「送她回去?沈冬生啊沈老師,你還當真護花到家!」
沈冬生露個「有什麼辦法」的表情。
蔡清和一只手抱著手臂,一手支托著下巴,打量著沈冬生,揶揄說︰「長得帥就是有這種麻煩,還好我長相平凡。」
「別再開玩笑了。」沈冬生沒心情跟他抬杠,「好了,時間差不多了,你該去上課了。」
「沈大爺心情似乎很不好。怎麼?誰開罪你了?」
「都跟你說別再開玩笑了!」也不知道為什麼,他莫名地就是覺得煩躁,悶悶的。
「跟女朋友吵架了?」蔡清和問,難得正經了。
他搖頭。
「那有什麼好煩的?該不會是……」語氣頓一下,「你還在發熱病吧?」
沈冬生白他一眼。「我跟夏生之間沒什麼。」
「你跟她說清楚了?」
「沒什麼說不說清楚,本來就沒什麼。」
「總之你跟她說了是吧?你這樣做是對的。都這年紀了,你沒那本錢陪她回她那一腔少女情懷。」
沈冬生又白他一眼。「是,你說什麼都正確。」
「別這麼頹喪酸溜溜。放心,這年頭不流行什麼天長地久了,小女孩的白日夢短又淺,見苗頭不對,自然就會換個對象去作夢。別擔心,過不了多久,她就會忘了你、忘了這回事;你呢,則一樣身體健康、生活快樂美滿。」
沈冬生呆半晌,然後說︰「她不是小女孩了。」都那麼多年了。她為什麼回來找他?
也只是一場熱病嗎?
門口外傳來學生無憂似的晏晏笑聲。陸續有學生進來。沈冬生不再說什麼,把洗筆筒里剩下的咖啡倒掉。
「別想太多,自尋煩惱。你這樣做是對的。」蔡清和拍拍他肩膀,咧嘴一笑,這才走開。
教室外頭是大好的晴天。陽光照得太好了,一霎時沈冬生沖動地想丟下工作,開車在濱海的公路上狂奔。但他終究沒那麼做,他只是貪戀地多看幾眼好楮光,耐心地等候學生陸續進來。
※※※
「真的不進來嗎?都到門口了。」唐荷莉拿出鑰匙,回頭詢問沈冬生,目光很緊。
「還是不了。已經很晚了,我明天一早要開會。」無聊的校務會議也是「會」。已經十點多了,他沒有力氣再耗下去。
「那麼就住下來嘛。」
「我得回去準備一些東西,明天上課要用,不方便。」
不管怎麼听,唐荷莉都覺得像藉口。不情不願說︰「好吧,那麼,這個周末你——不,我過去你那里好了,免得到時你又藉口爽約了。」
沈冬生無奈何笑一下。
唐荷莉伸手刮刮他的臉頰。「可得乖乖地在家里等我哦!要是讓我撲個空,我就不饒你。」語氣半夏半假,絕大的成分在撒嬌。
「嗯。」沈冬生點個頭,「快進去吧。」
「你就是巴不得我快點進去,好趕快離開是不?」唐荷莉嗔他一眼。嫵媚的女人連生氣都讓人覺得嬌俏。唐荷莉佯裝生氣,同樣地有那種嬌俏。沈冬生只能陪笑,笑得嘴巴都酸了。
唐荷莉開了門,回頭親沈冬生一下,笑說︰「我不曉得原來你那麼受學生歡迎。沈老師,你可別被學生迷了去。記得,你已經有了我哦。」女子高中根本就是一個女人國,說是小女生,個個卻都年輕有朝氣;有些發育更已經很成熟,與女人無異。唐荷莉這時雖是半開玩笑,倒也不無危機意識。
「別再開玩笑了,快進去吧。」沈冬生輕輕拍拍唐荷莉的臉龐,推開門讓她進去。
男與女之間大概就是這樣了吧?花前月下,笑嗔怨懟。每一段關系,都有一個相應的模式。
要是知道他這麼懷疑,蔡清和一定會說他悲觀;可是他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應付一個王月霞,就額皺眉結的。純粹都是理論派的。
他只想大大的吐氣。
沿路很安靜,路燈靜靜的站著不動。陪了唐荷莉一晚上,到現在他才覺得肩膀酸。他將車子開得飛快,只想盡早回去。
跑了十多分鐘才到家。他停好車,伸了伸懶腰,才下車走向電梯。地下停車場安靜得像廢墟,埋尸一堆破銅爛鐵,總讓人有種角落不知藏了多少妖魔鬼怪的錯覺。
上了樓,他疲累的甩甩臂膀。門口站了一個人,約是听見聲響,回過頭來。
他愣住,甩動的臂膀重重垂下來。
「你怎麼來了?怎麼上來的?」門口站的那個人——唉!
他走到她身前,心里又嘆了口氣,都過幾天了?他以為她死心了……
徐夏生啊徐夏生!
「踫巧樓下好像帶朋友回來,就跟著混進來了。」徐夏生努力擠出笑容,「你們那個管理員真的很羅嗦,說什麼也不肯讓我上來,要我等你回來。可是他哪知道你回來了沒有,或者到底什麼時候會回來。我就自己跑上來了。」
「我今天剛好有點事……」沈冬生簡直不知道怎麼說。他看看時間。「都這麼晚了,我送你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