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依他看,恰恰相反。每個人都是座島,而且還是孤島,彼此互不相通也不相連,只能依靠橋。不過,大海茫茫的,要築座橋,那實在太困難;所以,到頭來,每個人還是都各自為一座孤島。
他和荷莉——唐荷莉,他半新不舊的女朋友之間的關系,大概就像是這樣。盡避他們一星期大概見三次面,他的孤島還存在著一大片蠻荒地帶。
敝不得他會這樣想;他其實一直都這樣想。
還有四十分鐘才下課。沈冬生看看手表,有些煩躁。他和唐荷莉約好六點在「塞內加爾」踫面。以往這時候他或多或少會有一絲期待——起碼,總比在課堂上無聊發呆好;但現在,那種感覺消失不見了。他懷疑,他是否是為了這理由而和唐荷莉持續約會見面的,因為發呆的時間若多了,難免東想西想,他不想那般的胡思亂想。
他再看看時間,還有三十八分鐘才下課。學生都很安靜的在作畫。他給她們一個題目,叫「想像」。意思是隨她們去涂鴉。時日越久,他越來越草率,反正在升學的高中里,除了術科專班,也沒有人認真看待美術這門課。
一開始,他還算有些理想;還年輕的時候,難免還覺得挫折,久了,便麻木了。反正升學掛帥,這種美學課不重要,常常被擠到邊疆時間地帶——比如禮拜五下午的最後一堂課。更老是有其它科老師來借課,這個挪一點,那個騰一些,上課時間被分割光,煩不勝煩。
然而,今天,他壓根兒不想上課,偏偏卻沒有半個人來借課。真是!
這就是人生。
「老師!老師!」
學生叫他,他沒注意,回過神,卻見幾個人笑成一團。
「什麼事那麼好笑?」沈冬生問。這些小女生還是那麼愛發笑。
「沒有啦!林曉惠她——」
幾個小女生嘰嘰咕咕的,說不到兩句話又笑成一團,他根本不知道她們到底在說些什麼。實在,有什麼事真的那麼好笑?看她們笑成那樣,他都替她們覺得嘴巴酸。
他搖搖頭,目光忽然一個錯亂抑或看花了,幽暗的角落浮貼出一個身影。
是她!不笑的她——
他踉蹌一步,身上的毛孔都僨張起來。
啊!徐夏生!
學生奇怪地看著他。他知道自己失態了,但他管不了那麼多了,奔到教室後頭——
沒有。人影不見了。果然!
他定定神,深深吸了一口氣。果然是他看花了,她不可能會在這里的。他甚至不知道這此際,她在世界的哪個角落。然而他卻在大白天里,看見縹緲的海市蜃樓。
收到那張信卡,是半年前的事。這中間的日子,他時時疑惑,這此際的她,會是在哪里?
明知道多想無益,他還是不禁。
他的心,從沒有這麼失落過。可是,奇怪,好像他一開始,其實就是這樣了。他那些個年輕歲月,他一直是這樣的。所以,怎麼能算是失落?只是他的性格。
只是……哎,他也不知道該怎麼說了。
只是忘不掉那個名字,腦際里時而會撞進與她兩眼相對的那歲月。
※※※
匆匆趕到「塞內加爾」時,已經六點過十多分了。沈冬生站在門口略微張望一下,唐荷莉已經在靠窗的座位上,正朝著他揮手。
「塞內加爾」是這幾年新興流行的連鎖咖啡店,里頭什麼都賣,就是不賣水和綠葉的茶。他對這種流行咖啡店其實是有些「感冒」的,但唐荷莉喜歡,她尤其喜歡店里那種老是幽幽暗暗、其實根本嚴重供電不足的黑魅氣氛。
「冬生,這里!」唐荷莉嬌媚的出聲喊他,縴柔的手臂軟軟揮著,帶幾分女孩的俏皮。許多人都回頭看她。
「抱歉,遲到了。」沈冬生匆匆走過去。
唐荷莉仰頭對他笑一下,表示不介意。
唐荷莉是個很有女人味的女人,她也相當了解她自己的魅力,舉手投足都散發應有的魅力味道。二十六歲的公關公司經理,怎麼看都十分迷人。
「喝些什麼?」唐荷莉問。
翻翻桌上的菜單,不是咖啡就是起士蛋糕,不是義大利面就是女乃焗有的沒有的,簡直教人倒盡胃口。沈冬生略皺眉,說︰
「換個地方好嗎?」隨即搖頭改變主意︰「不,算了。」
「啊,沒關系,如果你想換個地方的話。不過,為什麼?你不喜歡這里嗎?」唐荷莉睜睜劃得夠大的眼楮,睫毛像洋女圭女圭一樣濃密的往上翹。
「不,算了。這里就好。」豈止不喜歡,但……算了。
沈冬生低調的妥協。解釋理由太麻煩了,他有點懶。
服務生來,唐荷莉要了她的女乃焗海鮮什麼的,他也搞不清楚,聞起來還算香,但香中有股稠膩感。他的檸檬汁則乾脆多了,不會有那種黏黏答答的膠著不舒適感。
「怎麼就只喝這個?沒胃口?」唐荷莉關心問道。
的確是沒胃口。沈冬生笑笑,說︰「也不怎麼餓。」
「要不要我的分一點給你?」說著,要將她那一團黏糊糊的女乃焗海鮮叉一半給他。
「不用了。」沈冬生連忙搖手阻止。那一大團黏糊糊的東西吃下去,他不胃痛才怪。
唐荷莉是個懂得品味的女人,她吃的、穿的、用的,都有一股時尚的標準;他也愛她展現出來的那款優雅。她的美、她的好、她的女人味,他都能欣賞,但是……
這樣就好了嗎?就是這樣嗎?偶爾——不,時時,他會這麼問自己。他甚至不記得他是怎麼認識唐荷莉的。
唐荷莉有甜美的笑容,優雅的豐采,女人味十足的氣味感;這樣一個吸引人的女人,他的女朋友,他卻心不在焉在想什麼?
「春假快到了吧?有幾天假?」唐荷莉已津津有味的吃起來。
「四天還是五天吧。」沈冬生回得不確定。好像整整有一個禮拜吧,如果加上周末假日。不過,他真的不確定。
「你確認一下。我把年假挪一挪,湊在一起,我們利用這個假期到國外旅游渡假,你說好不好?」
上次的情人節,他有三星期的寒假,他們在泰國芭達雅的海灘過了一個慵懶的假期,還看了一場饒有趣味的人妖秀。
「你還有假嗎?」他問。
唐荷莉聳個肩。「如果假用完了,我就請假嘛。」
「這樣不太好吧?」這口氣听起來像推托,沈冬生連忙補充說︰「你工作那麼忙,月兌得了身嗎?」
「可是,」唐荷莉停下又干,嘟了嘟嘴,「人家想跟你在一起嘛!」
她這舉動十分嬌憨,用在一個二十六歲的女人身上,一點也不突兀,反而顯得相當可愛俏皮。
沈冬生握了握她的手,用吸管喝了一口檸檬汁。
好酸!
「這次恐怕不行。」如果可以,他真想丟掉吸管,直接端到嘴巴大口大口的喝掉。
唐荷莉抬眼詢問。他解釋︰「有個同事邀我春假去他老家作客,早就答應的,不好改口。」
「什麼時候的事?怎麼都沒听你提起?」
罷剛才決定的。突然就決定的。
「前些時候吧。我忘了,一直要跟你談的說。」
這不算謊話吧?蔡清和的確跟他提起這件事,而且好幾天前的時間也算是前些時候吧?
唐荷莉露出失望的表情,嘟嘴說︰「這麼不巧,人家好期待的說……」
「對不起,下次吧。」沈冬生抱歉地扯扯嘴角,想笑,但沒笑成;想給她一個彌補的承諾,終究還是吞了回去。
唐荷莉還是原來的唐荷莉,不對勁的是他不,他一直就是這樣的,低調、不管對什麼都無謂——究竟為什麼他會和唐荷莉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