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顧玲惠很感興趣地叫了一聲。聲音粗嘎,好像烏鴉在叫。
「我听說的。」她旁座的同學聳個肩。
我把耳朵塞住,不想再听。也無法看書。
放學後。我匆匆收拾東西趕著要走,何美瑛拽住我說︰「等等!你那麼急于什麼?我去上個廁所馬上回來等我一下,我們一起走。」
說完,也不等我回答,一溜煙就跑走。
「于滿安。」薇薇安走了進來,示意我跟著她過去。教室里充斥著釋放的混亂,沒有人特別注意我們。
我走到她面前,表情有些詢問。
「有件事……」她留意一下周圍,說︰「你最近有踫到他嗎?我是說浪平。」
我點個頭,一顆心急速往下沉。
「什麼時候?」她的聲音有點急促,問得太急。「呃,我是說,他最近很忙嗎?」
我看她神情雜染著些許落寞,混淆著這股急切,一時不知該怎麼說。
「我也不知道。」我咬咬唇。「我們並不常踫到,回家的時間不一樣。」這是真的,只除了每天早上我們多半會踫到。
「他……呃,有沒有跟你提過什麼?」薇薇安躊躇一下。
我又搖頭。
「這樣啊。」她勉強擠出個笑容。「沒事了,我只是隨便問問。你忙你的吧。」
她慢慢走出教室,那一頭奪目的米粉頭失去光澤的干燥。
我看著她的背影,心中莫名覺得郁悶。
何美瑛卡在廁所還沒回來,我走到走廊看個究竟,意外看見陸邦慕站在樓梯口。
他看到我,對我招了招手,似乎要我過去。我愣了一下,沒想到他會有那種接近孩子氣的舉動。那是一種難以言喻的親近感,好像你跟對方有了什麼聯系似。
「我正想找你。」他看著我走過去。「跟我到辦公室一下。」
我懷疑是不是上回的隨堂考我又搞砸了。我心里有數,朽木就是不可雕。
進了辦公室,他示意我坐下,從抽屜拿出一疊裝訂好的電腦列印的筆記給我。說︰「哪,這拿去。我把一些重要的文法概念和用法大略整理了一下,希望對你有幫助。」
啊!?我不禁睜大眼看著他。不太敢相信。
「謝……嗯,謝謝。」好像做夢一樣,真想捏捏臉頰看看。
「我盡量用最淺顯簡單的句子舉例說明,應該不會太難。」他笑一下。
「謝謝。」我喃喃又道謝,望著那疊厚厚的筆記。那一定花了他不少時間,他根本沒義務那麼做的。我吶吶地有些口吃,說︰「你一定覺得我很笨吧?我怎麼就是念不好英文。」
他抿嘴笑一下,沒有直接回答。說︰「語言只是溝通的工具,不必把它看得太嚴重。一下子念不來的話,一天看個一小段,總是會進步的。」
他的笑容和語氣都帶著鼓勵;這一刻,僅就為了他那個笑,叫我做什麼我都甘願。
「學期結束後我就不會再到學校,才剩下幾天而已。以後也不曉得有沒有機會跟大家踫面,先預祝你一切順利。」
他說得那麼輕描淡寫,淡淡的告別辭,而我覺得是那麼傷感。我半掩蓋住臉,怕盈了霧的眼眸會滴下水來。
「謝謝。我不會忘記……你的……」那個「你」,我說得十分小聲,幾乎听不見。我想我或許還有些哽咽。
他又笑了一下,點了點頭。
我不知道那代表什麼意思,也可能沒什麼意思,只是一種親切的回應。世間的事,本不必所有的話意都有個回答。
回到教室,何美瑛正皺著眉,悻悻地站在我桌子旁。張口便沖著我埋怨說︰「你跑去哪里?我等你等了老半天!我不是說我馬上回來嗎?我還以為你先走了——那是什麼?」注意到我手中的那疊筆記。
我遞給她。她隨手翻了翻,問說︰「你哪來的?」
「陸邦慕給我的。」
「陸邦慕!?」她猛然抬頭,充滿狐疑。「他為什麼給你這個!那麼好心。」
我聳個肩。「我怎麼知道。他大概是看不過去吧。」
「就那樣?」她仍然懷疑地看著我。
「不然你以為怎麼樣?」我不禁苦笑,覺得自己有些慘,那樣傷感。「又能怎麼樣?你不是最清楚,我們跟他是不同世界的人。」
「是啊!」她的語氣仿佛有些戚戚。「但最近我有時忍不住會想,如果我們可以改變我們的人生的話……」
一切就能變得不一樣嗎?
我甩一下頭,甩掉那幽微暗淡的思緒。說︰「你要不要拿去影印一份?」
她點個頭。「也好。」
因為這樣,耽誤了一些時間,錯過了回家的班車。何美瑛查了查時刻表,說︰「還得等一個小時。正好,先跟我到一個地方。」不由分說地拉著我往回走。
「要去哪里?」
「領錢。」
「領什麼錢?」我不禁停下腳步。
「跟我來就是。」何美瑛也不解釋。
她既然不說,我也不問了,反正等會就曉得。她帶我到一家PUB,比個手勢,要我等她。里頭空蕩蕩的,沒半個客人,才八點多,對夜生活的人來說,時間還太早。
只見她跟吧台後的男的嘰哩咕嚕不知講些什麼,對方給了她一個咖啡色的信封袋。
「謝了,拜!」何美瑛清脆的嗓音飄揚起來,極為好听。
出了PUB,不等我開口,她便主動說︰「我在這里打工了兩個月,今天是來領上回積壓的薪水。」
「打工?」我愣了一下,隨即恍然大悟,難怪她總是那麼匆忙。還有那些謠言——「難怪她們說——」我猛然住口。
「說什麼?」何美瑛揚一下眉毛。
我聳個肩。「說你在舞廳打工,還跟外國人交往。」我搖搖頭。「我倒是都不知道。他們怎麼會讓你在那里打工?你爸媽知道嗎?」
她搖頭。然後說︰「我跟店里的人說我二十一歲了,管他們相不相信,反正他們又不管那些。」
「你還真的什麼都不怕!」我也不知道我怎麼月兌口說出這句話。何美瑛又挑了一下眉。
客運車不可預期,我們吹了快半個小時的冷風才總算盼到。雨已輕停了,但空氣陰陰的,暗蟄著某種不愉快的埋伏。
才下車,迎面便撲來一團冷冽的強風。我勉強站穩腳步,但不到幾秒鐘便像紙一樣飄起來。何美瑛及時抓住我。四面八方吹來的風,夾著依舊十分潮濕的空氣,將我們吹打的東倒西歪。
「啊!總算得——」拗進了山坡口,何美瑛如釋重負地叫起來,但她的聲音突然中斷,站在那里不動。
「呼!」我跟在她身後,正呼出一大口氣,覺得奇怪,探頭看了看。
「浪平!?」我呆一下。
不只是浪平,還有薇薇安。薇薇安一只手抓著浪平的手臂,另一只手則抱著他,姿態像一種挽留,或者,糾纏。
「這是怎麼回事!?」何美瑛叫起來。不是驚訝,還有刺激。
沒有人說話。何美瑛瞪著浪平,簡直是逼問,氣急敗壞。「浪平,這是怎麼回事?你怎麼會跟——」她看看他們,吸了口氣。「你跟她在交往?」
沒有否認也沒有承認。
「什麼時候開始的?」何美瑛又問,語氣有一種不相信和逐漸升漲的忿怒。
浪平沒有習慣口答別人的語問。即使是何美瑛,他也沒打算解釋。
我拉拉何美瑛。說︰「我們回去吧。」
她著然轉向我,逼問說︰「你早就知道了?」
我沉默著,沒否認。
「你知道為什麼不告訴我!?」她高聲叫起來,相當不滿。
「這不關阿滿的事。」浪平皺了皺眉。
何美瑛在氣頭上,仿佛被背叛,狠狠瞪著浪平,說︰「你這個爛人!」轉頭大步走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