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凡儂閉上了嘴,別開臉。計程車在一處公寓前停下,花田丟了一張鈔票,硬拖著她進公寓。
「放開我!」張凡儂不斷掙扎。「我要回去!快放開我!」
「由不得你!」花田一路拖她上樓。
門沒鎖,花田如入無人之境,強拖著她到徐明威的房間,踹開門,將她甩了進去。
「你自己看看!」他叫道︰「看明威變成什麼樣子!看他那副德性,都是拜你所賜!」
張凡儂目光緩緩移動,錯愕地看看四周,糾著眉,心中百感交集,臉上滋味復雜。徐明威喝得爛醉,躺在一堆啤酒罐和垃圾堆中,滿臉是胡渣,身上也髒得可以,不僅憔悴,而且落魄。
「他這樣子已經持續好幾天了。不僅不去上課,也不理任何人,每天只是喝酒,喝個爛醉,連他父親的話都不听。張凡儂,你應該覺得很驕傲才對,看你何德何能,讓一向優秀驕傲的明威變成這副模樣!」
「我──」張凡儂揚臉想反駁,目光踫及那整牆的照片,驀然呆住,看向花田,眼神在詢問。
「你終于注意到了?!」花田的態度仍充滿諷刺。「從國中起,明威就在他房間牆上貼滿你的照片。我們都說他瘋了,勸他放棄,但他就是不听。他是那麼的喜歡你,可是──看看你干的好事!你知不知道你傷他傷得有多重?!」
張凡儂嘴唇動了動,無法說出任何語言,表情極其復雜矛盾又混亂。她看著那些照片,從國中到大學,照片中的她,沒有一張是正面對著鏡頭的;每一幀相片中的她,或顰或笑,顯得都那麼柔和。
「你不知道他為了引起你注意,費了多大的勁,但你卻一再傷害他。他那麼做,的確不對,他的方法太笨。但你何嘗想過喜歡一個人時的那種心情?!」
「我──」張凡儂退了一步,踉蹌一下,險些被腳下的啤酒罐絆倒。
她心里不斷否認著──不,這不是她的錯,不關她的事──
「明威!」花田走過去,踢踢徐明威。「醒一醒!你最想見的人來了!」
躺在地上的徐明威申吟一聲,就沒有動靜。
「起來了!明威!」花田又踢踢他。
張凡儂睜大著眼,看著徐明威那落魄頹廢的樣子,心中一緊,混亂了起來。
「明威!」花田干脆提了一桶水,朝徐明威潑下去。
徐明威這才又申吟了一聲,睜開了眼。
「不……」張凡儂喃喃搖頭後退。不……這不是她的錯,不關她的事……她絆了一下,踢動啤酒罐,引得徐明威注意。他慢慢地轉頭,動作遲緩,眯著眼看了她的方向一會,驀地掙扎起來,又趺了回去,又驚又不確定地喃喃說︰「張凡……」
「不──」張凡儂搖頭叫了一聲,轉身跑了出去。
不,這不關她的事,不關她的事!
第十五章
休養了幾天後,徐明威終于能夠下床,精神也恢復得不錯,只是,整個人明顯地瘦了一圈,感覺也還相當消沉。
「這樣我就放心了。」花田玩笑地捏捏他的臂骨說︰「總算恢復了人形。本來我還在擔心,你會就此魂飛魄散呢!」
徐明威笑一下,沒說什麼。他沉默一會,然後問︰「嗯,花田,張凡她為什麼肯來?我以為──」
「她不肯來,是我硬拖她來的。」花田很干脆地回答。
「是嗎?」徐明威點點頭,沒再多說。
「明威,」花田盯他看一會,很誠懇地說︰「我們認識那麼久了,旁觀者清,我覺得你最好不要再執迷不悟下去,不要再糟蹋自己了。天涯何處無芳草,張凡儂那家伙不知珍惜,你就不要再浪費自己的感情了──」
「花田。」徐明威強笑一下打斷他,阻止他再說下去。
他何嘗不明白,但就是沒辦法。他也曾問過自己,她究竟是哪里好,這麼多年了,他的心壞掉這樣多次了,為什麼他還是忘不了。但那是沒有答案的,如果有答案,像數學的因式分解那麼簡單,一開始他就不會掉陷得那麼莫名其妙。
「明威,」他母親敲門進來。「你朋友來找你了。」
徐明威眼神一亮。進來的卻是田邊。他極力掩飾,但臉上仍是閃過那麼一絲失望。他還以為──明知道不可能的!他太痴心妄想了。她是不會來找他的。
「你怎麼來了?」他對田邊笑了笑。
田邊並不曉得他先前發生的事,他是為了另外一件事來的。他看徐明威像個病人般躺在床上,有些意外說︰「對不起,我不知道你身體不舒服,突然來打擾你。我找了你幾天,但一直踫不到你,所以……」
「沒關系啦!」花田插嘴說︰「你找明威有什麼事?」
「是這樣的,」田邊吞吐了一下。「前些天,小張來找我──」
「又是張凡儂!」田邊受不了似地插嘴。「都是因為她,才會害得明威變成這副德性──」
「花田──」徐明威露出一個請求的神色。
他會露出這樣的表情讓人嚇了一跳。花田這才真正地看清楚他陷得有多深。
飛蛾撲火,哪管痛不痛。他覺得徐明威就是那因愛盲目的飛蛾。
徐明威轉向田邊,滿臉詢問。田邊推推眼鏡,長話短說︰「小張是去跟我道別的。她父親被調派到國外,她也要跟著過去。」
「什麼時候?」徐明威變色霎時變得死白,抓住田邊大聲問道。
田邊被他的反應嚇一跳,說︰「她說是下個禮拜──不,算算應該是這一兩天──」
「我馬上去找她──」徐明威荒亂地放開田邊,急急跳下床,連鞋子都沒穿,身上也只穿了一件薄襯衫,便往門外沖出去。
「明威!」花田氣急敗壞。
「明威!」田邊根本沒料到他這麼沖動,看看花田,不知如何是好,跟著花田追出去。
徐明威母親在客廳看見徐明威那模樣,驚呼了一聲。「明威,你在干什麼?你的身體才剛好──」
徐明威根本听不到他們在說什麼了,心中只在一個念頭,他一定要馬上見到張凡儂。他不理他母親的阻止,赤腳沖了出去。
「明威──」她母親急著想追。
「算了,徐媽媽,」花田搖頭放棄。「他沒救了。」
施放在徐明威身上的毒性已太深,只能以毒攻毒,用愛情的毒,中和愛情的毒。
***
風那麼吹,雨那麼下,那一段風花雪月的事,有沒有可能,再繼續?
***
播音機不斷在催促︰這是最後一次廣播了,乘搭XX航空第X班次前往洛杉磯的旅客,請盡速到X號登機門登機。
「阿凡,該走了。」張凡儂的父母提起皮包,回頭催促。因為交通阻塞,耽誤了許多時間,好不容易辦完登機手續,時間已經很趕了。
張凡儂下意識回頭,遲疑又猶豫。真的就要這樣離開了嗎?她的心是那麼混亂復雜。她不禁停下腳步。
「阿凡?」她母親又喊了一聲。
「爸,媽,」她突然然覺得喉嚨很干,聲音變得干澀。「我現在還可以返悔嗎?」
「你在說什麼?都已經要上飛機了?」
「可是,我……」
「你這孩子,反覆來又反覆去,到底是怎麼回事?」她母親不禁搖頭。
又能怎麼回事!這就是愛情的面目,反反覆覆,起起伏伏,遲遲疑疑,猶猶豫豫,難解難理。
張凡儂只是低著頭,沒說話。
「阿凡的行理都進關了,怎麼辦?」她母親逕自轉頭和她父親說話,征詢他的意見。
她父親偏頭想想,說︰「沒關系,再寄回來就是了。」說的是行理,其實是在答應張凡儂的「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