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抿嘴笑一下,對自己的胡思亂想覺得有趣,輕拍了拍自己的頭,胸前的鑽石項煉甩蕩了一下。鑽石是女人的愛,男人的表現方式?現在她才知道,初初認識,楊耀就將她鎖住了。
楊耀啊……他現在在做什麼呢?
她的視線游移。她父親還在說話,這就是社交。真累人。
她將目光收回,不巧撞上了色相誘人的精巧食物。滿盤滿盤的壽司,讓她想起在紐約公寓時的許多時光。肚子並不太餓,但她還是走過去,挑開了生魚片,拿了幾塊壽司。大概為了制造氣氛,燈光並不太明亮,甚至還有些幽暗,她用手抓著吃第二個壽司時,才發現她斜對面悄然坐著的那個穿著日本傳統和服的老先生。
「您好。」她禮貌打聲招呼。這種簡單的日語她說得還算流利。
老先生沒回答,只是看著她,看得她心中莫名一凜。他坐得很端正,很有一股威儀,不動便有風,眼神十分有力量。然後,他對江曼光說了句什麼。她不懂,但看他一直盯著她吃東西,用英語夾雜著日語,說︰「對不起。我不會說日語。你要吃一些嗎?」她比個手勢,夾了兩個壽司在小盤子里想遞給他。
老先生只是嚴肅地盯著她。片刻才開口︰「你不會說國語?
你不是日本人嗎?」說的是英語,雖然有些腔調,但還算流利。
「嗯,我是外國人。」江曼光微微笑一下。在日本這個和其國民外貌相似的國家,她一直有機會說自己是外國人,反到在白種人佔多數的國家里,一點疑問也沒有。
「我剛剛就看到你,你好像覺得很無聊,一直走來走去。」老先生盯著她,表情仍然睡當嚴肅。
說他「老」,實在不確切。他雖然有些年紀,但神態精湛有神,敏銳度相當高,絲毫沒有老態龍鐘的頹相,倒像懷有什麼上乘武功的宗師大家,一身精氣。
「也不是。」江曼光說︰「只是不習慣。我什麼都不懂,只是陪我父親出席。」她看看老人,覺得有些奇怪。他那身打扮,加上灰白的頭發和唇上太密的胡髭,不管怎麼打量都和宴會的調性十分不合。不過,她自己也一樣,雖然外表蒙騙過了,氣質上還是不協調。
「你要吃一些嗎?」她再次問道。「這些壽司滿好吃的,入口即化,又不會太黏。」邊說邊替自己也拿了幾個。
「不了,謝謝。」老先生正色的回答,嚴肅的表情沒有化開過。那份嚴肅好像和他全身的姿態成了一貫,成了一種態度。「你不吃生魚片?」他注意到她挑開生魚片了。
「嗯。」江曼光點頭。
「為什麼?生魚片是日本飲食文化的精髓,有什麼不好?你為什麼不吃?」老先生很固執,非問個清楚不可。雖然如此,他的態度口氣沉穩下靜有力,像是一個將領在發號施令。
江曼光楞一下。根本不為什麼,就只是不喜歡。他記是東堂光一也曾這樣問過她。當然,這次她不能回答說山頂洞人都懂得用火了那種荒謬的借口。
「我也不知道。」她想想說︰「我曾勉強自己吃過幾次,就是很難接受。這跟材料好不好無關,我只是不想于勉強自己。」
她一向不擅長篇大論說道理,只能很老實的說出感受。
「不過,」她笑了笑。「這些壽司真的很好吃,比東堂那回請我的高級壽司還好吃,果然,要吃日本料理還是要到本國比較道地。」
「東堂?」老先生目光閃了一下。
「啊!我是說我的一位朋友。這里的主人好像也是姓東堂。
不過,我的朋友跟他們是沒關系的。」
她一直沒有問老先生任何問題,對方好像也無意說明。他看看大廳,皺了皺眉,然後站起來,似乎打算離開。「看看這些人,哪還有關點大和民族美麗的傳統!」他眉頭皺得更緊了。
「日本國自古發展出優秀的文化和傳統,這些人不知發揚光大,卻只會膜拜膚淺的西洋皮毛文化,不僅愚蠢,而且可笑。」略緊的語氣,听得出他的不滿。
「其實這樣也沒什麼不好啊。」江曼光也看看大廳,倒覺得好像沒那麼嚴重,但瞥見老人蹙眉頭帶著銳乎表情的眼神,她連忙解釋說︰「啊,我的意思是,像這種酒會型態,與會的人彼此周旋的機會很高,距離拉近了,不但可以達到原本慶祝或紀念的目的,順便又有社交的功能,而且隨意自在,經濟又實惠,這不是很好嗎?」順口竟解析了一篇道理,她自己都很驚訝。
老人凝神不動,目光卻緊盯著江曼光。
「這種粗糙的西洋酒宴文化有什麼好?」他說︰「一點都比不上精致莊嚴的大和文化。把一個原本應該隆重、莊嚴具有紀念意義的場會,弄得像夜市廟會,你說,有什麼好?」
「話是沒錯,可是……」
「這種膚淺的文化,根本不是必須的。自從歐美帝國仗著他們堅利的武器,強侵入日本的國土,大和傳統優良的質美的文化就逐漸被庸俗膚淺的洋式文化污染,變得粗糙。不僅生活中各種習慣,如飲食衣著被污染,就連語言、文字也被侵蝕。
這種庸俗粗糙的現像根本不值得被鼓勵。」
「但是,」江曼光想想,說︰「如果換個角度來看,外來文化固然是侵略,也算是種刺激,可以為生以前所沒有的活力。
倘若當時黑船沒來叩關,幕府不變,繼續它的鎖國政策,大概也就沒有促進日本現代化的明治維新,日本的現化文明可能晚了一百年,也就不可能這麼快趕上歐美,成為亞洲甚至世界的經濟強國吧?」她用一種委婉的口氣,不帶判斷的態度。
老先生表情一動,精湛有力的楮神緊盯著她,久久不語,似乎在打量什麼。突然說︰「你叫什麼名字?」
「啊?!」江曼光楞一下。才呆呆地說︰「江曼光。」
老先生點點頭。又問︰「令尊呢?是哪位?」
「我父親叫江水聲。就是正和主人交談的那位。」
「是嗎?」老人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說︰「看起來相當有才干魄力。他也是大和物?的一員嗎?」
「不。我父親是一家美商公司日本分公司的業務經理。那家公司正計劃一項和大和商社合作的企劃案,我父親是案子的負責人。」
「原來如此。那些天真的外國人,就是喜歡做一些白費力氣的事。」
「怎麼說?」對老先生的不以為然,江曼光忍不住探問。
「你想,外商公司提出和日本企業合作的企劃,目的是什麼?」老人反問。
江曼光認真的想了想,說︰「我想,是想藉由合作的日本企業力量,打入日本市場吧。」
老先生眼底露出一些贊許。說︰「那麼,日本方面呢?幫助外國企業打入日本市場,它能得到什麼?沒有。若說有什麼利潤收益,大和企業本身在本國就做得很好,根本不需借助外資的力量;若是想藉合作反向開闢海外市場,那更是不必。大和企業在海外各處主要城市都有據點,有些也有類似的企劃合作,而且已經上了軌道,它何必浪費力氣在本國內和外資合作,幫助對方擴張在日本的市場!謗本沒這個必要。那些外國人要向‘不可能’挑戰,未免太天真。」
江曼光听了,不覺地望望她父親,替他憂心。但她還是尋求一些可能性,說︰「話雖如此,不試試看怎麼知道。商場的可能,就在于它永遠會有變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