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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紐約風中 第2頁

作者︰林如是

「歡迎。」連酷酷的大衛也稍稍露出一絲笑容。西村是同性戀的大本營,他們在這里昂首闊步,雖然明知爭取「認同」的吊詭,但因為現實環境的關系,他們還是需要別人的認同。

「我們就住在你樓下,有空歡迎過來喝杯咖啡。」比爾笑吟吟的,出乎意料的熱情。江曼光聳個肩,不置可否,她正打算往上走,一個有著黑人搶眼輪廓,淡棕亮膚色的女孩和她探身而過,不小心手臂撞著了。

「干什麼!你走路役帶眼楮啊!」對方翻個白眼,粗聲粗氣地瞪著她,口氣很惡劣,一臉瞧她不順眠嘴巴咕噥說︰「搞什麼,又來一個東方人……」

「我的視力好得很,是你撞到我的。」江曼光不慍不火。錯不在她,並不道歉。如果是以前的她,一定忙不迭就先道歉吧。恢復了記憶的她,並沒有恢復以前的溫順,不,她是越來越不溫順了。想想,她會被那幀曼哈頓的夜景吸引,潛意識是想月兌離一切吧。很多的故事太陳舊,類型相同,她的故事也一樣。那就好像星光一樣,在地球上的我們看到的時候,已是它幾百萬年以前的青春。

「西碧兒,你別亂找人出氣。怎麼?是不是試鏡又沒通過?」比爾似乎跟這個叫西碧兒的女孩很熟,語氣帶點數落。

西碧兒沒有回答,只是皺起了眉。光看她那表情,就可以了解一切了。比爾安慰說︰「別灰心,下次還有機會的。」

西碧兒悶不吭聲,頭一甩便下樓去了。這種挫折和沮喪是家常便飯,發泄發泄,日子還是要過。她的態度這麼沖,比爾也不在意,對江曼光解釋道︰

「你別在意,她只是心情不大好。」

江曼光沒說什麼,沒再打招呼,便往樓上走去。除了觀光客,紐約通常只有兩種人︰成功者和追夢的人。追夢者多半處在失敗的邊緣,再來就大概是像她這種看似在追求什麼,其實一事無成的浪蕩者。說不出為什麼她會來到這大都會,在鳳中飄飄蕩蕩。

三樓上站了一個女孩,也是東方人,笑得怯生生,看見她,原本就掛在臉皮上的笑容,更加泛開,帶一點無辜的柔弱,甚至連說話也帶著又期待又興奮又怯生生的可憐味道,用的是中文。

「你好,听史畢柏先生說今天有個東方女孩要搬過來。就是你吧?他還說,你跟我一樣都是來自同一個國家。我听了好高興,一直很期待啊!我叫洪嘉嘉,你好!歡迎你,我就住在你對面這間。」

史畢柏就是那個猶太房東,看來還真多嘴。

「你好,我叫江曼光。」江曼光不冷不熱地回個招呼。她並不堅持用哪種語言,既然對方用的是中文,她就跟著用中文回答。只不過在異鄉听到這熟悉的語言,她並不特別的感動,天涯總有飄浪的人,對所謂的異故鄉,她已經沒有太深刻的感覺。

看見她有回應,態度似乎還算友善,洪嘉嘉好似受了鼓勵,走近了一些,又帶著微笑說︰「我在這附近念語言學校,你呢?也是來念書的嗎?我才來四個月,對這里還不是很熟;不過,如果你想到哪里逛逛,我可以幫你介紹,我們可以一起逛街。」

「謝謝。不過我習慣一個人逛街。」江曼光並不領情,但也不敷衍,這樣想就這樣說。當然,洪嘉嘉對她的友善態度沒什麼不好,她並不排斥。

「這樣啊……」洪嘉嘉臉上閃過一絲失望的表情、但隨即又浮起笑容說︰「不過,沒關系,看你什麼時候想找個人一起上街,你就盡量來找我,平常除了上課,我多半都在。」

「是嗎?」江曼光不是很感興趣,一邊模著口袋找出鑰匙,避開洪嘉嘉的笑臉。

洪嘉嘉有一張可愛的笑臉,個子不高不小,笑起來兩旁的梨渦若隱若現,給人的第一個印象很可愛,有一點怯生生的柔美羞澀。然後,理所當然地,會覺得她柔弱,那時常掛在嘴旁的淺笑,那麼無言,是那麼的楚楚動人。如果人有愛護弱小動物的本能,一定都會對她放不下。基本上,她和柯情妮是同一型,但她多了一股怯主生的氣質。欲言又止地,叫人擱不下。

「我是不是打擾你了?」看江曼光的反應那麼不對勁。洪嘉嘉有些訕訕的,但她的笑容沒褪,只是抹了一層默默承受的不安。

江曼光心一緊,別過頭去。她不懂,洪嘉嘉為什麼要那樣笑。笑得讓人替她心酸。她可以不笑的,那讓她想起過去一些種種……她總是擺著一張笑臉,笑得臉都僵了。是誰對她說不要再那樣笑了……啊!楊耀。

她不禁想起在溫哥華機場時,當她改變主意,決定到紐約時,楊耀那一臉錯愕又氣急敗壞的表情。他不放心她一人只身到紐約,甚至「不準」她上飛機,但她沒听他的話,臨別時,楊耀只嘆了一聲說︰「你真是任性。」她低下頭,低低地要他讓她任性那麼一次。關于失憶的事,和她母親的種種,甚至楊照,亞歷山大,膠結成一團混亂,存在很多的難解。離開遠一點,讓心情沉澱,也許是最好的方式。楊耀也了解吧,所以他才沒再說什麼。她其實有些感謝他的。當她發生什麼事時,在她身旁的總是楊耀。他好像是她的守護天使,總是那麼湊巧。

看她失神發呆的樣子,洪嘉嘉忐忑地又問︰「對不起。我一定打擾了你,你一定覺得我很煩吧?」

江曼光回過神,看她一眼。說︰「你又沒做錯什麼,不必對我道歉。」她對她的笑容幾乎要覺得不忍,甚至有些不願,下意識想避開。

「可是……我……」像是沒料到她會這樣的反應,洪嘉嘉一時不知該怎麼回答,臉上仍是很歉疚又帶包容的笑。

「如果你不介意的活,我想休息了。」江曼光頂開門,站在門口,反身面對洪嘉嘉,意思很明顯。

「啊,對不起!」洪嘉嘉連忙退開幾步,不住地道歉。

江曼光慢慢關上門,將那依然沒有收斂的笑容隔絕在門外。她想一個人好好睡個覺不要沽惹那等面目模糊的微笑。

窗外還是日正當中的太陽,她拉下百葉窗。紐約的第一晚,她睡在一間廉價的旅館,在一屋子的晦暗和警車斷續鳴劃過的嘈亂中度過。時間感變得遲鈍,失神的看床邊大江東去,仿佛飄滾在蠻荒的日夜,清清楚楚感受到「個體」這個存在。越文明的社會越讓人意識不到自己的存在,分工得那麼細,躺在辨不清方向的晦暗里,空氣中全是冰冷陌生的分子,她第一次那麼渴盼,下定決心,不壓抑自己,不委曲求全,照自己的意思完完全全地釋放一一︰即使是內心最黑暗的、最惡劣的、最丑陋的部分。

第一次,讓她的生命中生活里,只考慮她自己,不為任何人著想,她是最高最偉大的存在。

☆☆☆

一覺醒來,乍然一片黑暗壓來,間雜閃爍的虹斑似燈光。江曼光瞪大眼楮,一時搞不清楚身在何處,慢慢才想起來。她吃力地爬起來,赤腳走到窗邊,用手指撥開百葉窗。對面公寓幾戶窗台亮著螢火蟲似的燈光,各家各戶傳出沒有節奏性的高頻噪音,從這頭傳導到那頭,還有電視聲,模糊不清隱約吵鬧叫嚷的聲音。她放開手,彈回百葉窗,看樣子她睡過了一天最精彩的時光。日落後的紐約,除了酒吧、俱樂部和百老匯,是沒什麼好逛的。她抓抓頭發,拿起電話,算算時差,東京現在應該是白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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