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他的幽默,維納斯會心一笑,跟著嘆口氣說︰「是啊,我也是。」所以,即使身陷在人潮中,處在怕有一百高分貝的嘈雜漩渦里,她還是有那種本領、很鎮定地一口一口吃著如同蠟塊的炸雞肉。
入境隨俗。人不管到哪里,需要的就只是一個適應的問題。仔細想!所謂「物競天擇」其實也是一個適應的問題吧。關于她的「不適應」,她想,大概只要再多瀉幾次肚子應該就沒問題了吧。
「你下午選什麼課?」安東尼問。
「發音。」
「發音?我選了時事課。那我們還是在不同班級了。」語氣有一些惋惜。
維納斯瞄他一眼,無所謂地說︰「我的程度還沒有好到可以選那個課,選了只是多添挫折。」
「說得也是。」安東尼漂亮的臉龐泛起迷人的笑容,輕輕柔柔的,使得他的臉孔顯得很優雅,有一種沁人心的魅力。
「安東尼!」
甬道走來兩個女孩,停在他們桌旁,和安東尼打聲招呼。左邊那個個兒不高,但身材十分苗條,金爍爍的一頭秀發,也不知是不是染的。右邊那個一副標準的選美身材,長得十分甜,小小的一張臉,輪廓相當深。
「嗨!莉莉、伊萊莎。」安東尼回頭和兩人打了聲招呼。
兩個人順勢坐下來,聊了一會,問了維納斯的名字。甜姊兒伊萊莎還不到二十歲。兩個人也都是從墨西哥來的。
「真的?」維納斯有些不相信。伊萊莎和莉莉的膚色都很白,輪廓也深,不太像她印象中的墨西哥人。
「開始我也以為你是日本人啊。」安東尼插了句玩笑話。
維納斯想想,不覺得莞薾一笑。
離下午上課時間剩下十分鐘。安東尼早吃完了午飯。莉莉和伊萊莎要先走,維納斯此個手勢對安東尼說︰「你們先走吧,不必等我。待會見。」
「我可以等你。」安東尼倒很體貼。
「不必了。」維納斯搖手。只是朋友,這種體貼會讓她有負擔。
安東尼看看她,也不堅持,跟著莉莉她們先離開。
她也不急,仍然很悠閑地啃著那些老得要命的炸雞肉。
「你是XX來的嗎?」餐廳里的學生都走得差不多了。一個束方女孩突然坐到她身旁,猛叫人不提防。
她沒听清楚她的問話,但听那女孩說著相同的語言,而且相同的腔調,很自然地點頭。
「你叫什麼名字?我叫林紅紅。可以和你做朋友嗎?」
維納斯愣了一下。這是她第一次遇到,這麼直接這麼干脆的交友方式。她想了想,說︰「你叫我維納斯就可以。」
林紅紅給了她電話,又要了她的電話。用不確定的口氣問道︰「我可以打電話給你嗎?」
「當然可以。」她有些不習慣,對她口氣的小心翼翼和鄭重。
「那麼,明天見。我會打電話給你。」又是一聲鄭重。
她真的不習慣那「鄭重」。她看著林紅紅的背影,沒來由地吁口氣,忽然覺得肩膀好酸。又一次意識到,她著著實實地身在異鄉了。
☆☆☆
離晚餐時間還有五分鐘。
平常這個時候,班奈太太早已把溫騰的食物端到桌上,收拾好一切準備回家了。今天卻有些怪異。都這個時候了,她卻還在廚房不知忙些什麼,一邊還哼著歌,而且不準他們探頭看個究竟,實在的讓人既擔心,又有些期待。
「真是的!班奈太太究竟在做什麼!?這麼慢,我肚子快餓死了。」艾利歪著頭,托著下巴,手指不耐煩地在桌上敲打。
「急也沒有用,慢慢等吧。」維納斯一點也不著急。她倒希望班奈太太就那樣忙下去算了,她省吃一餐算一餐。
「亞歷最賊了。」艾利又在咕噥抱怨。「他自己和艾琳娜上館子吃飯,我們就得吃班奈太太煮的。我也想吃披薩,班奈太太煮的東西難吃死了,對不對,維納斯?」
維納斯回他一眼,眼底有一種似笑非笑的神采。她還以為這些外國人味蕾都鈍壞了,原來!
「都是爹地啦!說什麼班奈太大幫忙我們很久了,他不能再找別人。可是他自己又不常常在家里吃飯。」他抱怨。
「可上次吃炸雞和薯泥時,你不是吃得津津有味,直夸好吃嗎?」維納斯斜盼著艾利,軟軟刺了他一句。
艾利聳個肩,一副沒什麼大不了說︰「那是偶爾啦!我肚子餓嘛!再說,也沒得挑啊。」
「好了。」班奈太太適時從廚房出來,端了一鍋朱澄暗紫不知是什麼的熱湯出來,愉快地說︰「晚餐準備好了。讓你們久等了。」
她將那鍋湯放在桌上,又端了一大盤五顏六色,十足大雜燴的東西出來。
「天啊!這是什麼!?」艾利月兌口驚呼出來,胃口倒了一半。
維納斯也不禁想皺眉,對那鍋顏色恐怖至極的熱湯倒足了胃口。
班奈太太替兩人各舀了一碗湯,說︰「這是中國式料理,你們沒嘗過嗎?維納斯,你應該知道才對吧。還有這個──」她指指那盤大雜燴。「我特地去請教社區的中國太太,請她們教我的。你們快嘗嘗!」
中國式料理?那樣朱澄暗紫活像是一桶餿水的恐怖東西叫做「中國菜」?但听班奈太太那麼說,維納斯硬是將那股強烈的惡心感壓下去,定下心仔細瞧了幾眼。
真的,是「中國菜」沒有錯,但她從來沒有听過或看過那種料理方式。班奈太太大概以為只要將束方華人常吃的東西全湊在一起,煮出來的東西就叫做「中國菜」。
那鍋顏色嚇死人的湯,仔細看了,里頭有白菜、紅蘿卜、香菇、芋頭、蝦子、紅辣椒,和芹菜、魚丸。整個湯滾得爛熟,全部的佐料幾乎黏成一團,糊糊的,濃稠得化不開,至于那盤大雜燴,有紅蘿萄、青蔥、洋蔥、紅辣椒、雞肉絲,加上小黃瓜切絲,還有白白透明的不知是什麼的東西。她憋住氣嘗了一口──哦,冬粉!
半生不熟的。
冬粉涼拌虧她想得出來。咬起來又硬又韌,像在吃橡膠。
「怎麼樣!?」班奈太太一臉期侍,希望得到贊賞。
「嗯……很特別。」她沉吟了許久,也不想說謊,好半天才想出這個借口。實在也是很特別。真的,中國菜名聞世界,虧她能煮得那麼難吃。
「真的!你喜歡嗎?喜歡就多吃一點。」班奈太太不懂那句「特別」的吊詭,顯得很高興,幫她盛了一大盤。
「不必那麼多,班奈太太。」那滿滿一大盤涼拌冬粉,簡直叫她哭笑不得。
「沒關系,你盡量吃,反正我也是特別為你準備的。」
特別為她準備的?听班奈太太這麼說,維納斯心軟了起來。想想老太太這麼用心,她實在不忍心拂逆她的好意,而且,又弄清了那盤雜燴到底是什麼束西……她將心一狠,大口大口地吞下那涼拌冬粉。
「來,還有湯。」班奈太太又熱心地為她盛了一大碗湯。
她暗暗模模肚子,干脆豁出去了。
「好吃吧?」班奈太太滿意地看看他們兩個人。解下圍裙收好,取了她的皮包,說︰「那我走了。你們慢慢吃吧。」
「謝謝你,班奈太太。」維納斯向她道聲謝。
「不必謝了。是亞歷怕你吃不慣這里的食物,拜托我做些中國菜。我從來沒做過中國菜,希望你吃得還習慣。那我走了,明天見。」
「亞歷?」維納斯愣住了。沒想到。
「對啊。」班奈太太揮個手,帶上門離開。
「呸!難吃死了。」艾利一口將冬粉吐掉,挑剔又嫌惡地移開那碗餿水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