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書襟聲了,不敢再羅煉,辦公室又恢復一片死寂。他往後一仰,重重靠在椅子上,一邊松開領帶。結婚後他老是有種窒息的感覺──不,更早以前,從他得到他父親第一次的稱贊開始,他就老覺得呼吸不過來,像被什麼焰住脖子似。
他轉頭望向窗外。霞光正從遠處的天空溢來。夕陽嗎?他吁口氣。這好像是他第一次看到夕陽,看到那種澄紫色的天空。
不知過了多久,暮色慢慢要變藍。大樓外。那低低矮矮的人間,亮起了一盞盞的明燈。夜氣如煙,透明得仿佛帶一點寒沁。他起身走到落地玻璃牆前。眼目下的人間。趕起伏伏,挺有夜歸的人。
這個世界,是如此的反反覆覆;人與人是那樣的不相干。每個人注定都是孤獨。
☆☆☆
又不在了。
柯倩妮放下電話,美麗的容顏不禁有幾分哀怨。
一星期以來,楊耀每天天一亮就出門,晚上則不過半夜不回家,夫妻間別說談話連見個面都比登天還困難。她打了好幾通電話到公司找他,不是外出就是開會中,她盼啊盼,就是盼不到他一通回電。
楊耀這麼的冷淡,讓她不禁想念起楊照的溫柔。以前,只要她感到寂寞,楊照隨時都會放下他手邊的事情,再忙再累,時間再晚也會趕到她身旁,細心呵護她柔弱的情感。她是那樣的嬌女敕,理所當然需要小心的呵護。但楊耀的態度,卻像完成了件任務似,任務一完,就將她擱在一旁,再也不聞不問。
這讓她受不了,覺得是那般地委屈。女人像花朵,需要被小心地捧在手心上呵護,不斷地噓寒問暖。楊耀太冷淡了。她每天獨守空閨,感覺好無依。
甚至,她有一絲後悔沒有和楊照一起去意大利。她多想浪漫地漫步在充滿異國風味的街道上,確切感受意大利熱情的陽光,優雅地坐在露天咖啡座上,慢慢地啜飲充滿意大利風味的香醇咖啡。她還想去威尼斯坐渡船,去佛羅倫斯看落日;還有米蘭的時裝,那不勒斯美麗湛藍的地中海岸。
但她什麼都無法做,每天都是孤單的一個人。她多想有人陪伴,有人可以讓她依偎。
「倩妮,倩妮。」楊太太敲門進房,打扮得很整齊,像是準備出門。
「你要出門嗎?媽。」柯倩妮勉強打起精神。
「欸。馬太太她們邀我去打牌,不去不好意思。」楊太太態度顯得很輕松。丈夫和兒子們搬出丟的搬出去,工作忙的工作忙。沒人有空理她;到她這個年紀,也只有自己找些事情做打發時間。她交代說︰「我會晚一點才回來,不在家里吃飯了。」
「我知道了。」
楊太太看看柯倩妮,似乎覺得把她一個人留在家里過意不去,體諒說︰「你如果覺得無聊的話,可以找個朋友一起逛逛街,別老是悶在家里。」停頓一下,按著說︰「阿耀這陣子工作比較忙,不能常陪你,你要體諒一些。等過些時候,他工作比較不緊了,我會讓他好好補償你。」
「沒關系的,媽,工作比較重要嘛。」柯倩妮勉強堆著笑。婆婆都這麼說了,她心里即使幽怨,也不能說。
「那我走了。」楊太太看她那麼懂事。稱心地拍拍她的手。
「媽慢走。」
柯倩妮一臉心滿意足,帶著笑容,送楊太太出門。可楊太太車子一跑遠,她臉上的笑容和滿足立刻制成碎片嘩啦的掉下來,幽怨的表情寫滿了寂寞孤單。
花容月貌為誰妍?沒有人在她身旁陪伴她、呵護她的話,孤單一個人逛街有什麼意義呢?
她抱住雙臂,落落寡歡地倚在門前。
☆☆☆
據說,咖啡是始源于非洲的伊索匹亞。十七世紀初葉,由伊斯而教徒帶進歐洲以後,這種‘惡魔的飲料’便以它獨特的風味蝕蟲著人心。到了今天,咖啡成了一種都會的文化與一種抒情的滋味,那一口口侵入喉的酸中常苦、甜中常澀的咖啡,便也包含了一段段甜蜜或荒涼、或孤獨悠閑的心情故事。
「像這樣,將濾紙沿著縫線部份疊且放入滴漏中,然後把適量的磨好的咖啡粉倒入滴漏里面,再將水煮開,倒入細嘴的水壺中,慢慢地,力道要平穩,把開水倒進去。注意,一定要慢慢地倒入開水,別太急躁,像畫圈子一樣,每個部份都要顧及到……好了,你試試看。這是最簡單的沖泡法;如果只是你一個人喝的話,也很方便。」
傍晚時下了一場雨,空氣被洗過,感覺異常的清新,人群多半擠到街道上去,趕赴露天的活動,咖啡店里頗得有些冷清。江曼光托著腮,有些無聊地看她母親細心地教導程雪碧如何沖煮咖啡。她從來不知道喝個咖啡竟要這麼麻煩,看得直搖頭,覺得程雪碧實在沒事找事做。
「曼光,來,這是我的‘處女作’。請你品嘗品嘗。」程雪碧把沖煮好的第一杯咖啡端到她面前,期待她的‘鑒賞’。
盛情難卻。盡避心里有一百個懷疑。提心又吊膽,她還是硬著頭皮喝了。
「怎麼樣?」程雪碧迫不及待想知道結果。
「好苦。」江曼光夸張地歪著嘴巴。
「真的嗎?那我再試試看好了。」程雪碧鍥而不舍。
「不用了,這一杯就已經夠好了。」她急忙搖手,不敢再消受。
這時,楊耀正巧推門進來,听見她的嚷嚷,望了她一眼,走向那個僻靜的角落。溫純純倒了一杯加了檸檬的開水,說︰「曼光,麻煩你幫我招呼一下。」
江曼先端了開水走過去,將菜單遞給楊耀。他舉手表示不必,用一樣沒有起伏的聲音說︰
「給我一杯咖啡。」跟著抬起頭說︰「你回來了,玩得愉快嗎?」看她似乎有些愕然,解釋說︰「听說你去旅行了,怎麼樣?好玩嗎?」語氣像在對偶老朋友似般地寒暄。
「欸,還好。」江曼光微微一笑。這個奇怪的人,看起來好像很冷漠,卻總會這麼‘突然’。「你應該也結婚了吧?楊先生。恭喜你。」
楊耀扯扯嘴角,算是回她的笑。目光突然犀利地盯住她,仔細地對她打量,說︰
「傷好了吧?你那麼粗心。我一直擔心可能會留下疤痕。」
「啊?!」江曼光反射地模著臉頰,忽然有點慌了手腳。「不……我是說,好了,沒事了。」
那晚他一定要送她去急診,耗到深更半夜,害她第二天早上差點趕下及到機場。醫生且叮叮她傷口不能踫水,她哪受得了。結果到底留了一痕淡淡的疤,很淡,不仔細看的話看下出來。
「那一天真謝謝你了。」雖然嫌他雞婆,但基于禮貌,她還是本分地道謝︰
「不用道謝,我也有一半的責任。」
「不,是我自己太粗心大意,還讓你費心。」她又說了兩句場面話,隨即說︰「那麼,請你稍等,咖啡馬上就來。」
回到櫃台,交代好楊耀要的東西,程雪碧立刻逮住她,問道︰「認識的嗎?看你跟他璣哩咕嚕談那麼久。」
她尚不及回答,溫純純便笑說︰「楊先生算是常客了。上回曼光還冒失地撞到人家。」
「哦?」程雪碧覺得有趣,回頭看看楊耀。說︰「伯母,讓我試試看好嗎?」
看她興致勃勃的樣子,溫純純也不好拒絕。程雪碧就照溫純純她教的,沖煮出一杯看起來還很像樣的咖啡。
「先生也是咖啡的愛好者吧?本店特別免費招待。」甚至親自把咖啡端給楊耀。楊耀平淡的抬頭,並沒有立刻去踫那杯咖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