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像對這地方很熟似,你以前來過嗎?」
楊照心里很快抽搐一下,臉上卻沒什麼表情,輕描淡寫說︰「每個國家的機場都差不多,大概就那幾種設施,隨便一找就可以找到。」
其實,他何止來過,在他心里,他早已來過千萬回。不止一次,柯倩妮和他在社團的夕陽窗下,在攜手的小徑,在某些洋溢著南歐風味的咖啡館,漾著晶亮的眼眸對他說;他們要一起到意大利,一起到這充滿藝術風采、文藝復興資源的國度。他們要一起作畫、一起生活、一起走在異國的街頭,參觀那些風格獨具的美術館,徘徊流連在充滿浪漫情調的他鄉。
她跟他說好的;那是他們的約定。他將那些話牢牢收藏在心底,在心中細細的計劃著──羅馬的假期、威尼斯的嘆息橋、佛羅倫斯的落日──那一些的一些、一切的一切,早在他腦海中不知幻想、溫習了多少遍,此情此景,他夜里夢里已不知馳騁過多少回,他怎麼會陌生呢。
結果,他來了,來到他們編織過無數夢想的國度;而她對他說過的那些,卻不可能會實現。
「走吧。」他甩甩頭,甩開那黏心的哀愁,大步往前走。
「等等我!」江曼光連忙撈起行囊,小跑步追趕他。
楊照停下來,望著她,伸出手。說︰「跟緊我,別跟丟了。」
她頓一下,笑著將手放進他的手。他將手一合,握住她的手-確認的說︰「要走了……」
「嗯。」她如花笑開,重重地點頭。
他鄉異國,陌生的街頭只有他們兩心同。她覺得他是可靠的,她可以放心地將自己交給他。
「那走了。」楊照用力一握,華奢她走向自己也不知道的方向。
☆☆☆
雖然已接近了中午,但陽光溫溫的,照得十分佣懶。廣場上成千的鴿子,悠閑地來回踱步著,不時低頭在這邊嗅唱那邊啄啄,被觀光客喂得肥嘟嘟的身體胖得跟不倒翁似,短短的腿走不了多遠的路,卻偏不安分地與人爭造槍位,就怕教人不小心踩了它們一腳。
「真是……」江曼光頂著陽光懶懶地倚著階梯坐在台階上,看得直搖頭。那些鴿子一點都不怕人,大搖大擺的踱著步,只有人讓它的分。
「要不要喂喂看?」楊照撕了一小塊面包遞給他。
她搖頭,身體往後一仰,仰高了頭注視身後那巍矗在藍空下的主座大教堂。
這座哥德式建築的主座大教堂堪稱是米蘭的中心地標,稜角復雜的外觀,加上教堂屋頂那無數如石筍般聳立的尖塔,乍看之下簡直像刺蝟一般,可是卻極富視覺的美感,充滿磅磚宏偉的氣勢。它高高聳立在藍天下,睥睨著一切,看起來是那樣地不可一世。
即使沒有宗教上的情感,光是它的建築,就足以使人傾心傾倒。江曼光仰高著頭,痴痴地望著,甘心地臣服在它的底下。
「你在看什麼?」楊照驀然俯身,遮蔽住她和天堂之間。他的臉靠得好近,又忽現得那麼突然;她嚇一跳,差點跳了起來。
「我在看教堂。」可是她連動也沒動。
「肚子餓不餓?」他把喂鴿子吃了一半的面包遞給她。
她順手接過,想也沒想就往嘴巴里塞。吃了兩口,突然想起什麼!把面包再撕了一半遞給楊照,他很自然的接過去,張口就吃,沒有一點遲疑。
她打開背包,撈出了兩瓶礦泉水,分給他一瓶。兩人就那樣,一口面包一口礦泉水,頂禮膜拜著慵懶祥和的人間。
第一次,她深深覺得人生是可以這樣地無所事事,什麼都不做,只是慵懶的曬著太陽。她滿足的嘆口氣,舉起了礦泉水,跟天空干杯。
「現在,你有兩個選擇,看是要去聖瑪利亞教堂,還是去逛街。」楊照解決了午餐,拍拍手站起來。
米蘭是世界有名的時裝之都,旁的先不說,廣場北邊的艾曼紛二世拱廊就是有名的商店街,商店、酒吧和餐館林立。街道有個拱形天花板,以玻璃為飾、是極特殊的城市景觀。而不遠的拿破侖大道,更是名牌商店的集中處,流行的最頂尖在這里都可以看得到。光是瀏覽櫥窗,就是一種享受。
至于聖瑪利亞教堂;存放著達文西傳世的名畫‘最後的晚餐’,只要是藝術或宗教的門徒,都不會想錯過。
她想了想,笑說︰「還是你決定吧。反正你走到哪,我就跟到哪。」
「那好。」他伸手拉她起來,往廣場北邊走去。「反正我們多的是時間,就先去逛街吧。」
一開始,他們就沒有計劃,所以也沒有時間的限制。他們沒有那些一觀光客的匆忙與制約、不特地什麼非去不可、非看不行,也不完全照著觀光指南走。歲月悠長得很,長得可以讓他們無所事事,在異國的街道只是徘徊流連。
一下午,他們就那樣無所事事地閑逛,直走到腳酸。第二天、參觀過聖瑪利亞教堂以後,他們就離開米蘭,來到了維羅納。
這個城市充斥著一種玫瑰紅的色調,羅密歐與茱麗葉的愛情悲劇,就發生在這里。在莎翁的劇作里,茱麗葉與羅密歐定情私會的陽台是那般的充滿浪漫淒艷的色彩,親眼目睹了那滿布在窗台上方下垂的藤草,那般低低在唏噓,說不盡那一段悲入的滄桑。
站在樓下往上望,幾百年前某個閨暗的夜晚上演的那一幕悲劇,仿佛歷歷在眼前。江曼光默默站著,沒有說話!沉默的楊照,更是沉默。
「情姊……」他喃喃的,聲音低得只有自己听見。
江曼光默默走到一旁,不想打擾他。來到了維羅納以後,楊照又開始變得沉默,她常不知道他心中在想什麼,不知道他心中淌裂著什麼樣的缺口。
餅了許久!楊照還站在那里沒動。她走過去,默默站在他身旁。他察覺了,剛一過來,她對他開滿一臉的笑,勾住他的手臂說︰「走吧。」
他點頭。她挽著地的手臂走了幾步,猛不防放開他,在他身邊大喝了一聲。他還弄不清楚是怎麼回事,突然被她那麼一喊,有些惱怒,皺眉說︰
「你這個人怎麼搞的?神經兮兮的……」
她沒有反駁,只是對著地傻笑。
明知道他生氣,她卻還那樣傻笑,真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些什麼。他瞪著她,搖搖頭說︰「真拿你沒辦法。」
她噙著笑,走過去,伸手挽住他說︰「我看你老是在發呆,叫也叫不醒,只好大聲的喝一下。看,你這不是醒了。」
「你……」他又瞪眼了。拿她沒辦法,只好搖頭。他不知道她看出了什麼,總會恰巧地在他心情低落時,有意無意地激發他。而且,他不說,她便不問!一點都不好奇或窺伺他心底的感情。
「走嘍,走嘍。」她揚起手臂,左右擺動,像揚帆要出航。
他笑起來,遺落了一些塞滿他心腔的落寞哀傷。
☆☆☆
電話響了許久,一直沒有人接。溫純純狐疑地望望話筒,呢喃說︰
「這孩子,該不會是真的……」她搖搖頭,放下電話。任性的曼光說要去旅行,她還以為她只是說說,沒想到她真的跑得不見人影。真是,也不怕她擔心。
時間有些晚了,店里除了角落那個人,已沒有其他客人。她端起水壺走過去,替他加滿水,微笑說︰
「先生!時間不早了,你該回去了喔。」這個禮拜他幾乎天天出現,總是獨自一個人,好幾次坐到打烊。沒有必要,她不會打擾他,留給他最靜謐的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