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著又看著她,對她一直是有濃濃的興味的。她跟露露是截然不同的典型;露露豐滿多汁,長得高腰肥臀;她卻瘦,身材也不夠長但腰細得一只手就能完全將她環在懷里。就是跟她太太章容容的氣質,也在異其趣。他太太能干聰明,知性與感性並俱,既有都會女郎的明麗從容,雙兼有雍容高雅;她卻顯得漫漫無心,淡中帶懶,氣韻偏冷。
看她臉色蒼白的樣子,他蹙緊眉。「他到底是哪點好?你這麼多年還忘不掉?」
他又知道什麼了?徐愛潘瞅他一眼,淡然說︰「你不懂。」一句話就堵死他。她也不知道潘亞瑟哪點好,但她對他實在有種「難言的戀慕」。
她轉頭朝著窗外。快速飛逝的街景幻燈片似的讓她覺得昏眩,不舒服極了!脹痛的胃月復愈來愈難受,一陣陣的惡心反胃,直教她忍不住。
「快停車!」她皺眉叫著。
「怎麼了?」徐楚側過臉,發現她臉色不對,減緩了車速。
來不及了!車子才停,徐愛潘便哇地吐了出來,吐得滿車都是,吐得他亞曼尼西裝一身的酸臭。
「對不起。」她拭掉嘴角的殘渣,有些歉然。
徐楚沒說話,也不似在生氣,倒好像很無奈地一臉看著她,看得她不知該如何。
「對不起……」她低下頭,又道歉。「我會負責的……」她的意思是說,她會負責賠他的洗衣費、洗車費,以及一組全新的椅套。
「你怎麼負責?」徐楚明知故問,偏要對她為難。
男人為難女人,有時也是一種手段,做為接近的跳板。
「你可以把帳單寄給我……」徐愛潘微微皺眉,又一陣惡心反胃涌上來,勉強地忍住。
「很貴的哦!」徐楚略略揚著笑,仰身靠向她。對自己被吐得一身酸臭,似乎甚不以為意。
「別靠過來——」她伸手想擋開他,話還來不及說完,哇地結結實實又吐得他滿身酸臭。
「你還好吧?」他看看她,表情看過來更無奈了。
「對不起……」她更歉然了,把頭垂得更低。
車內彌漫著酸餿味,兩個人身上沾著一式的酸腐味。徐楚開了半車窗,送一點空氣進來,很言情地輕輕托起她的臉龐,點點深情地注視著她說︰
「你不必道歉。但以後,送你的花可以收下吧?」
拿了一朵蒼藍色的玫瑰送到她面前。「你要的——藍色玫瑰我沒記錯吧?」
怎麼可能!徐愛潘簡直不敢相信。看看玫瑰又看看他。那麼美的蒼藍色,冷到極點又艷到絕處。
「怎麼可能……」她接過玫瑰,看仔細了,淡淡的香味中夾雜一股顏料味。恍然明白,他竟將純白的白玫瑰以染料浸染成蒼藍的色調!
她驀地抬頭;他隱著等著。她沒想到他竟做到這樣的地步!
「為什麼……」她吶吶的,又低下頭。
「你不是說‘將于茫茫人世中尋訪你唯一知己,得之,你幸;不得,你命。’嗎?」
她霍然抬頭,緊緊注視著她,無法再將目光移開。
那一聲聲,低低的,那般蠱惑。啊!為什麼?為什麼竟會是他讓她這般震撼?
「相知是求共鳴,不是嗎?」他靠近她,注視著她的眼;她宛如受催眠,無法移開眼。他愈靠愈近,扳住她的雙肩,輕輕地吻住她額前。
然後,俯低臉,緊緊注視著她,低低、低低地說︰「知心難遇。怎麼樣?你要不要賭一賭?」
她迷惑了,無法言語。
傳說中,惡魔與人打定契約時,會在立約人的額前烙下惡魔的印記,再將對方封了印,從此,竊據對方的身心。
被惡魔封印,靈魂與將會永遠屬于惡魔,禁閉在他的結界里。
***
「你這兩天到底去哪里了,阿潘?那個徐楚找你快找瘋了!」將近午夜十二點,徐愛潘才拖著疲憊的腳步回到住處。才進門,花佑芬劈頭就一串的抱怨。
「沒去哪,只是出去走走。」她回得輕描淡寫。一如所有失戀的女子療傷的旅行,她漫無目的地在外頭游蕩了兩天,覺得累了,身上的錢花光了,才拖著腳步回自己的地方。
她游蕩慣了,花佑芬也習慣她這般「不正常」;平時也一甚在意,各過各的日子。但這回因為那個徐楚,她簡直快被電話轟炸得瘋掉。
「徐楚那家伙簡直神經病,我都快被他煩死了!」花佑芬咬牙切齒。「他不分白天晚上,一小時一通電話,搞得我神經衰弱。跟他好說歹說,他全都不听!一個小時一通耶!你想想,要我都別睡覺了!」
像是要回應她的指控,電話很不識時務地又響了。花佑芬擺個「你看吧」的表情,狠狠抓起話筒,惡聲惡氣地叫著︰「喂?」
苞著白眼一翻,將話筒遞給徐愛潘。「喏,找你的,那個瘋子!」
徐愛潘默默接過,停了一會兒才出聲。
「回來了?」徐楚的聲音一點也不急,不像花佑芬夸張得那般氣急敗壞。
「嗯,剛進門。」徐愛潘回答得很輕很低,嘴唇幾乎沒有動。
「我想見你,馬上就過去。」
「改天吧,我很累了。」她視線一低,桌底下躺著一朵已謝的玫瑰,不知是什麼時候掉的。
那以後,她就開始接受他送的花;她知道她的偏愛,只送玫瑰,紅色的、粉色的、橙色的、紫色的、黃色的。因為一朵蒼藍色的玫瑰,因為那一吻,因為那句「相知是求共鳴」,兩個人之間某種莫名的關系就此確立了——或還是因著其它什麼緣因,因為他看到她最脆弱的時候。總之,他們就那樣有了某種關聯。他來找她,她回答他,那麼自然。
但她還是被動的。
「那麼,明天我去找你。」徐楚讓了一步,但語氣堅決。
「改天吧。明天一早我就要出門,不會在家。」
「你又要去哪?」原先那堅決的語氣泄露出強而烈的怒意。徐愛潘那句一而再低低輕輕的「改天吧」,著實令他咬牙切齒。
「我想去看海。」她低聲說,停了一下,才繼續說︰「明天早上很早很早的火車,所以無法和你見面。」
電話窒息般的靜默一會。
「好。」徐楚重重說了一聲,便掛斷電話。
徐愛潘呆呆看著手中的電話,啞然一會,才輕輕掛上。
「阿潘——」花佑芬滿腦子疑問,迫不及待的。
「改天再說吧。」她露出一臉倦容,輕輕帶上門。
潘亞瑟說得明白,他不能給她任何保證與承諾,只能與她維持婚姻以外的關系。那麼,就是情婦了?他要她好好想想,但每次她一想,腦中就浮起她吐了徐楚一身酸臭的景象,浮起那朵蒼藍色的玫瑰,浮起徐楚親在她額頭的吻、問她的「要不要賭一賭」。
不,她不能想!
她可以不管一切地跟潘亞瑟在一起嗎——如果他肯接受她……他是她的憧憬,她還在猶豫什麼?但是……
她往床上重重一躺,瞪著天花板,喃喃在︰
「情婦啊……」
那些當人情婦的,應該不是因為對方是有婦之夫才愛他,而是因為愛上對方,所以不管對方處在什麼樣的立場,她們的感情依然沒有改變吧?
是這樣吧?有誰能給她答案?
第二天清晨,她提著簡單的背袋,在花佑芬醒來之前出門。街道還在睡,霧氣靄靄,天地還處于一片惺松中。
車站大廳里的人群比想像中多,趕著早班火車上學上班的人三三兩兩地將寬敞地空間濃縮掉許多。她孤單地站在大廳中,微微天光從頂棚的玻璃撒下來。她嘆口氣,走向售票處,不防徐楚忽然從大理石貼的柱子後轉出來,將她拉到一旁的柱子後頭靠著牆,一把將她拉入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