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成長或許是好的,將孤單的本質化為獨立自主。
「請問羅夫人和大小姐今天來有什麼事嗎?」明知對方的來意,她還是禮貌的開口詢問。
「不必我們說,我想你也應該很清楚。老三來過這里吧了?」羅家大小姐代替母親開口,一貫的優雅雍容。
「羅葉先生的碓來過了。」
「那麼,他應該將我們的意思傳達到了吧?」
「是說了沒錯。」李蝶飛把聲音放松,無端覺得累。「不過,我也跟羅葉先生解釋清楚了。以我的立場,為了阿徹好,我也沒有反對的理由。但這件事要由阿徹自己決定,我無法替他作主,如果他想到羅家,我絕對尊重他的決定。」
她的意思很明顯,這件事她跟本無能為力,找她也沒用。
「這些老三都跟我們說了。只是,你口口聲聲要阿徹自己做決定,只怕心里未必這麼想吧?」
「啊?」李蝶飛楞了一下,不明白她的意思。
羅大小姐拿眼角余光輕輕瞟了屋內一眼,慢條斯理的說︰「你們原先住的公寓,要比這里大得許多,也舒適得許多,不是嗎?好好的地方不住,卻搬到這種地方來,稍有責任感的人都會放心不下,你想阿徹他能不替你們擔心嗎?此外,你到這麼晚才回家,就這樣把兩個小孩子丟在家里,阿徹看了能安心嗎?他就算心想回羅家,也不敢開口。」
「我──」李蝶飛驀然漲紅臉,口吃地接不下話。她們這樣懷疑她,指責她居心叵測,搬家是別有用心,晚歸是暗藏企圖,卻不想她的不得已,未免太……偏偏她口拙,說不出道理,期期艾艾的就一副心虛模樣。
羅家貴夫人們既有教養,態度亦很從容,雖然看穿她的「企圖」,仍是一貫優雅的語調。
「希望你能幫忙說服阿徹,主動提出讓他回到羅家。」優雅的羅夫人直接提出要求,毫不拐彎抹角,但措詞很客氣。客氣通常意味著距離,也代表著教養。而所謂的教養,說穿了只不過是一種門面偽裝、階級和身份地位的裝飾。就像去吃一頓正式的法國餐,意義可不在于那道昂貴的價錢而已,而在于它「高級」的暗示。
階級意識,是生物性共通的倫理,以強弱決定地位,代表的是一種優越。以人類的價值觀來說,大抵以金錢為基準,類分為上流社會與下巨層社會。無庸置疑,優雅的羅夫人是屬于上流人種的,最高級。她的言行舉上,雖然表現得很客氣,那分冷淡卻讓人感覺,若不照她的要求去做,就是褻瀆了她似的。
李蝶飛本能的低下頭,一種生性遇強顯弱的非自主反應,不過還更復雜一些,摻混了一種自慚形穢;這大概是人類才特有的一種心理情態。世界上多半的人──或者說所有的人,被所謂的組織架構與其衍生出的價值觀與意識型態牢牢監控著,並以財富、家世、知識及此種種繁衍附加出的身份、地位為判斷基準」將人們類分為上流與下等。多半的人都已經習以為常,並且毫不懷疑它的正確與正當性,且遵循它的價值觀,信奉如聖經。
羅夫人嘴角微微凝起一抹淡淡的笑痕,她太明白自己的定位與這個定位所代表的力量;李蝶飛的反應在她意料中。
但那分難堪的沉默卻只留滯了片刻。李蝶飛很快地抬起頭,真視著羅夫人,堅毅的眼神雖然看得出勉強的痕跡,她還是努力地不讓自己退縮。說道︰「對不起,我不能這麼做。我希望這件事能完全由阿徹自己一個人決定,這樣,不管他的決定是如何,至少都是他自己的意見,不受任何影響。再說,阿徹一向很有主見,就算我說了什麼,他也不會听的。」
雖然羅徹其實早已對她表明過他的意願,但她還是不願擅自替他說出決定。他的人生她希望由他自己做選擇──盡避他已經選擇了,選擇了她,和這個家,他希望她和他一起努力。
但這不是定論,起碼對羅家來說不是;她說不出這個定論,也無法理直氣壯。如果能夠,她原希望保持沉默的,可是羅徹不接受沉默,她只好這麼說,讓阿徹的行動解釋一切吧。
「你的意思是不肯讓羅徹離開是吧?」羅家大小姐搶先質問,口氣稍稍帶著不滿。「你別忘了,阿徹可是我們羅家的孩子。」
「但他也是我媽的孩子。」李蝶飛輕聲反駁。
羅夫人微微蹙起眉,羅大小姐臉色也很難看。這對她們來說是很難堪的事實,盡避她們一直沒有承認過。
「不管怎麼說,你就是不肯讓羅徹走對吧!如果你真的是為他好,真心為他著想,就應該勸他回羅家。他是我們羅家的孩子,我們不會虧待他,但留在這里,你能給他什麼?你自己都自顧不暇了不是嗎?當年你媽為了自己的私心,不肯替孩子著想,讓阿徹吃了那麼多苦,現在該還他幸福了。如果,你是在想,讓阿徹回羅家,少了一個人分擔養家的話,我們可以給你一筆錢,或者,你們其它三個也想跟著到羅家來,那也可以。總之,你有什麼條件,盡避說吧!」
說到最後,語氣中帶著施舍的姿態,完全顯露出遮蓋于優雅與教養下的輕蔑。李蝶飛覺得無比的羞辱,極力壓抑翻涌的情緒,力持聲音的平靜,說︰「我們從不想到羅家,也絕不會拿你們的錢,這點,你們盡可以放心。至于阿徹的事,我還是那句話,阿徹已經不是小孩子了,他自己的人生他自己會做選擇,並不是我,也不是你們能夠左右。」
說完這些話,她站起來,面無表情地望著她們,意思很明顯,是打算送客了。
如果能夠,她希望能保持沉默,但沉默不被接受。羅家貴夫人們在輕蔑的同時,未免也太瞧得起她了。她們以為,她可以左右羅徹,卻忘了,他身上流的是羅家的高傲自負,以及老媽任性、不受羈抑的血。她這個自尊又自傲、霸道又自我的弟弟,回異于漫世懂得應變妥協、隨機適應社會法則的狽種類人;他是屬于狼種的,狼種男人的堅持、自主獨立與絕對,深深流脈在他的血液里。
但她們不明白,以為她或他們──羅家,可以為羅徹做決定,成為他的主宰。然而,不,不是這樣的。對狼種的人,對羅徹來說,文明、傳統、倫理、道德,甚至絕大多數人認定的真理,都不是絕對唯一的。今日的真理,也只不過是文明進化後,多數人取而認同、決定它的意識型態的正確性的時代觀念、產物而已。它並不是永恆不變的;當然,也不是不可挑戰質疑。他自有他自己的主張。
所以,她寧願保持沉默。
先前,她曾犯了錯,以為回羅家對他或許是好的。但這世上除了自己,誰又能替誰決定呢?生命既以獨立的個體存在,誰又能成為誰的主宰?
不管有什麼不得已,或迫于什麼樣的阻力、壓力,到最後,關于自己的人生甚或者感情,那最終的結果,終究還是出于自己的抉擇吧?
第五章
天台上的月光淡淡灑在牆頭上,牆上的青苔靜靜泛著幽冷的清光。月宮廣寒,猶遺有傳統在飛翔,碧海青天、地老天荒,痴情依然末了。
神話的故事總是很美,讓人心神向往而抬頭抑望。飛翔是人類共通的夢,但美麗的仙女,只怕是後悔偷了飛天的藥;卉月的嫦娥,其實是一片情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