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什麼?」李蝶飛狐疑著。
「你打開看看就知道了。」
信封里裝的是一疊嶄新的千元大鈔,大概有三萬塊左右。李蝶飛忙將信封塞回給羅葉,搖頭說︰「我不能收。」
「怎麼不能?」羅葉重新把錢塞給她,友愛地對她笑。「這些錢你先收著,好好考慮我剛剛說的事──」
「誰稀罕你們的錢!」羅徹重重哼了一聲,大步跨過來,幾乎是用沖的,表情非常的難看,憤怒里夾雜著妒意。他粗魯地搶過信封袋,丟向羅葉,咬牙說︰「你馬上給我滾!」
「阿徹──」李蝶飛氣不過,用力拽開他。他就是要這樣子氣她,就不能好好地、平心靜氣的說話!
羅徹青著臉,狠狠又瞪她一眼,恨恨地甩開她的手,一言不發掉頭就走。
「等等!阿徹!」她連忙拉住他。
「放開我!你就跟他去好了!他不走!我走!」羅徹用力又甩開她的手,掉頭大步走出去,朝門外台出一道漩渦。
「阿徹──」李蝶飛反射地追了一步,急忙煞住,回頭匆匆交代說︰「喬,你看著小昭,我馬上回來!」
她無暇顧及羅葉了,草草望他一眼,也來不及說什麼,匆匆追出去。時間已經晚了,但夜是無盡的,還不算太深;下弦月斜升在東邊的天空,時而有夜歸的人從夜空底下走過去,總是太匆忙,來不及仰望。
四下一片靜寂,白日的喧囂隨光熱消去,秋千里的低低笑語亦隨風而去。夜來,剩的是長長的孤寂。李蝶飛靜靜站著,抬頭望了望,深深吸一口夜的涼氣,才慢慢走過去。
在這靜寂的長夜中,羅徹高大的背影垂映在月光下,顯得好一絲淒清。他坐在秋千上,長腿著地,輕輕地搖蕩,不遠處是石砌的溜滑梯,光滑的石梯,反射著月的冷白,白日里被凝進的歡笑聲,依稀在空曠的夜色中回蕩。
「你沒事吧?」這處小鮑園是附近唯一看得到整片天空的地方,也是他們唯一可以奢侈揮霍的空間。她慢慢走到他身旁,頭一低,凌亂的發蓋去半邊的臉龐。
羅徹默不作聲,踢著地上的碎石子,好一會才答非所問︰「你不會要我到羅家去吧,是不是?」他有些懊惱,他一向不是那麼沖動毛噪,今晚的一切卻如此反常。
李蝶飛並沒有立刻回答,握住秋千的吊煉,並不看他。「我原以為……回去羅家對你會比較好……」
「怎麼可能!叫我跟你分開,怎麼可能會對我比較好!」羅徹不假思索的月兌口叫出來,有些懊惱,情緒異常的噪動。
他跟李蝶飛「認識」十八年,相處十八年;他們有一半的血緣共通,在同一個環境下長大,對他們來說,她是他生活與生命中理所當然且不可或缺的存在;甚至,她是他所認知中所有女孩的代表。那些意味是復雜的,他解釋不清的;在他心中,他們之間除了血緣的倫理關系外,隱約的,還有一種他說不出所以的依偎感。
李蝶飛默默承受他的忿怒,低著頭,腳底在地上無意義地畫著。四周很靜,除了他們,根本沒有其它人影,她卻壓低嗓子,似乎怕暗里飄游的魑魅偷听到她的難堪。
「阿徹,你听我說──我並不想求人,當然,更不希望和羅家他們扯上關系。可是,我們已經無處可去了,我們欠了房東半年的房租,那不是一筆小數目,你想,他肯再把房子給我們住嗎?老實說,光是房租我就負擔不起……」
「這個你不必擔心,我說過我會休學去工作,我們兩個一起努力,問題不就解決了。」
「沒有那麼簡單。」她搖搖頭。張媽她們並不是危言聳听,現實有它的冷酷。「我們手邊只剩一點錢,又要吃飯又要生活,維持不了多久。而如果我們兩個都出去工作,喬和小昭都還那麼小,誰來照顧他們?」
「那不是問題。喬已經十一歲了,她可以照顧小昭。只要有心,一切都能解決。」
「現實沒有你想的那麼簡單,阿徹──」
「說來說去,你就是不肯跟我一起努力,希望我離開對不對?」羅徹驀然站起來,瞪著她,高了八度的音調,表示他的憤怒與不滿。
「我沒有那個意思──」她低聲解釋,轉而嘆口氣,搖頭說︰「算了!我們回去吧!」伸手去拉他。
他甩開她的手,自尊作祟,脾氣很倔。
「你別這樣──」
「那你叫我怎樣?你以為那個男人、他們會那麼好心收留我們?你真的相信他說的話?哼!羅家的人都是一丘之貉,我們如果傻傻听他的話,只是自找難堪罷了!」
「這些我都知道。」
「知道你還──」
「那是另外一回事。」她打斷他,說得很快。「可是你不一樣,你跟他們有血緣的關系,他們會希望你回去的。」
「那些都跟我沒關系。」他回過頭,扳住她肩膀,神態很認真。「我只想知道,你真的希望我到羅家嗎?希望跟我分開嗎?」
他的神情那麼認真,通過夜神秘詭異的氣氛,寂黑中的話語變調如似戀人的絮語。李蝶飛靜靜望著他,好半天沒說話。月光偷偷在照,鎖在心內的情光影幽幽。
「我問你,」她沒動,目光也沒有挪移。「你真的不願到羅家嗎?如果你去了,他們會供應你一切,你會有個很好前途。但如果留在這個家,日子會很辛苦,不但吃不好,穿不暖,前途也沒有保障了……」這反問,等于間接的回答。
「這些我都明白,你不必再多說。」羅徹態度很堅定。
李蝶飛搖頭,她不認為他明白。「阿徹,這是關于你人生的大事,你好好想想,不必顧慮我和喬、小昭。」
「這件事根本不必想,我不想離開這個家,也不想離開你。」羅徹想都不想。這種心情存在得很自然,那是一種依戀的感情,因為舍不得。
但什麼時候開始他對她有這種依戀的感覺?那種「舍不得」的情懷是何時成形?他有些迷感,尋不出恰當的道理。
「你真的不後悔?」李蝶飛直視他雙眼,想看出他心中真正的情緒。「我希望你再好好想想,考慮你自己就可以──」
「不必了,這種事根本不必考慮,我絕對不會反悔。」羅徹既堅持又固執,頓了一下,瞅她一眼說︰「剛剛……你沒拿他的錢吧?」
問得沒頭沒腦的,李蝶飛楞了一下,才恍然說︰「那個──」
「你不必說了。」但她才開口,羅徹便擺個手勢阻止她,臉龐轉向側旁,說︰「其實張媽媽說得沒錯,以我們目前的情況,光付房租就很吃力。可是,我還是不要你拿那家伙的錢。」聲音滲滿了不是滋味,饒似男人對男人的嫉妒。
女人一旦拿了男人的錢,不管是基于什麼理由,某種無法擺月兌的關系就會牽扯糾葛。李蝶飛若接受羅葉的錢,一開始就會往下不平衡的關系;光是想,他就覺得心里不舒坦,說什麼也不要她拿那家伙的錢。
「我並沒有拿啊!我們根本沒有理由接受。你也不必管張媽媽說了什麼,反正我們手邊還剩一點錢,我也有工作,省著點用,我想大概可以應付。」李蝶飛聲音軟軟的,附著溫柔的安慰。
羅徹眼神亮起來,滿溢一股難以名狀的喜悅。他很高興她拒絕了羅葉那家伙的「多事」。這世界上只有他能與她共同分享與分擔彼此的喜悅和憂愁,這十多年來一直都是如此,他們一直是這樣生活過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