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方亮不久,門前石獅上猶沾著秋時晨露,空氣微寒,陽光淡暖。
小廝牽著一匹黑頭駿馬候在山莊門前,一旁停著莫懷惜慣常出入所乘的馬車。
能在此時登門拜訪的人,自然不會是什麼好事。
莫懷惜與蘇染站于山莊門前,面對正自馬上下來之人,蘇染眼顯詫異,莫懷惜卻是連眼角都沒有抬一下。
細瘦、白皙的手腕搭在蘇染腕間,莫懷惜低斂著眉,偏首故作不解地詢問道︰「是誰清晨拜訪,這般不知禮數?」語音听似輕松親切,卻隱含譏誚。
台階下之來人正眼眨也不眨地盯著朱漆門前的二人,女的紅衣颯爽,男的白衣俊美,正如一雙畫中璧人。
但任那白衣男子樣貌如何出色,不過是個睜眼瞎子。
男子輕視地暗哼一聲,目光不避諱地落在蘇染身上,眼中精芒忽閃。
她,便是蘇勤將軍之女,享譽京都的女將軍蘇染,雖然樣貌平平,但若能娶來做個妾室倒也不錯,還可保家護院,一舉兩得。
思及此,男子猥瑣一笑,目露邪光。
微打量了來人一眼,蘇染嫣然一笑,「妾身不識得來人。」說不識得,蘇染凝神回想了下,印象中倒是對此人略有記憶。
「那交給二姐處理便好,我們走吧。」莫懷惜聞言,理也不理來人,舉步越過他欲向馬車走去。
來人似沒听到莫懷惜與蘇染的對話般,涎著笑臉,上前一步攔住二人去路。
莫懷惜臉色微冷,立時停下腳步。
只听來人開口道︰「我乃兵部少將吳義,今日特來拜見蘇姑娘。」說著,自詡風流地向蘇染一笑,露出微黃的兩顆板牙。
莫懷惜臉色此時已沉了下來,蘇染掃了一眼目空一切的吳少將,心中卻升起點點愉悅,直覺地她知道莫懷惜此刻的心情稱不上好。
只听莫懷惜用平靜淡定的聲音緩慢而清晰地道︰「我想你搞錯了,她乃是我之妻,莫家的三媳,非是蘇姑娘!難道吳少將軍在家稱呼自己母親為小姐?那倒真是天下一則奇聞,令在下不得不佩服吳少將父母之寬容,以及當日傳授吳少將詩書禮教的師長,是怎生教出如此一位當世奇葩。」
吳義雖自恃甚高,認為江湖中人不過都是草莽之輩,且無權無勢,自己身為朝廷少將,自覺高江湖眾人一等。
如今竟被一個江湖中人諷刺,怎能不讓他立時赤紅了雙眼,惡狠狠地瞪向莫懷惜,想不到這個瞎子嘴倒挺利。
「呵呵,原來你就是傳言中蘇姑娘之夫,那個當街認妻,卻不知從哪里跑出來不被蘇大將軍承認的瞎子,看你臉色蒼白,不會是另有什麼不可告人的隱疾吧?」
蘇染皺眉,直覺對瞎子二字厭惡得很,尤其這二字還從如此不堪之人口中說出。
站在二人身後的下人們也紛紛怒目瞪向來人,還沒有人敢當著他們家三爺的面,指說三爺是瞎子的,朝廷中人又如何,當真不將他們錦寒山莊主放在眼中嗎?
「哦,不知這當街認妻的傳言是誰傳出,難道有人存心想破壞我們夫妻的感情?哼,如此倒真要多謝吳少將告知在下此事了,可惜我們夫妻二人現在有要事待辦,恕不奉陪。」莫懷惜語氣輕忽而漫不經心地道。
吳義欲再上前一步攔住兩人,他今日如此早地出現在錦寒山莊門前,就是應了蘇勤之命攔住蘇染,拖延她入宮面聖的時辰,只要誤了時辰,便可說她目無君主,雖不會處以過重的刑罰,但此點足以令她無法出征對遼。
吳義尚不及動作,莫懷惜左手在袖中微翻,一把折扇立現掌間,手握折扇輕揮而出,在吳義肩頭一點,一推,一揮,竟讓吳義立時退到一丈開外。
蘇染側目相視,吳義不敢置信地瞪大眼,怔怔地想著方才莫懷惜做了什麼。
「我錦寒山莊地小人薄,招待不起朝廷重臣,吳少將請回,不送。」一串動作之後,莫懷惜冷冷說道。
語畢,莫懷惜登上馬車,蘇染隨之翻身上馬。
車簾落下時,一件物事由內中拋出,隨後命車夫駕車揚長而去。
吳義臉色鐵青地瞪著那把棄于地上的物事,正是方才莫懷惜用以擊退他的折扇,陽光之下可見扇邊處反射過一道銀芒。
忿然上馬離去,馬蹄踩上那把折扇。
微揚的塵囂中,以玉為扇骨的華麗折扇靜靜地躺于地上,再次在陽光下反射過一道銀芒,不知是否在嘲笑吳少將的狼狽模樣。
第六章
「人就要走了,你還在這賞楓?」莫月灕站在廊下,挽袖看著莫懷惜負手站在一株楓樹下。
莫懷惜似在抬首「看」那已漸漸轉紅的楓葉,半晌才低聲反問︰「你想要我如何?」
不用看莫月灕也知曉此時莫懷惜臉上定然掛著抹笑,實在欠打得很,天下做姐姐的沒有不了解自己弟弟的,莫懷惜的笑看似平淡,內中卻含著從小便對任何事都掌握其中的從容與自信。
對于自己想要的,莫懷惜從未錯過,甚至為了得到而可以不擇手段,他不是個溫柔體貼的男人,骨子里霸道、任性、冷漠且……難以捉模,實在令人頭疼得很。
若非還有個和他長得一模一樣的弟弟,莫月灕當真要懷疑莫懷惜是不是爹娘從外抱回來的孩子。
蹙眉嘆息了下,莫月灕輕聲道︰「我當真看不透你是動了真心。」說完,徑自又搖了搖頭。
莫懷惜轉過頭來,側首挑眉,瞬間臉上的神情可稱得上輕狂,「真心?怎樣才算動心,難道你想我將她雙腿打斷,鎖在身邊哪里也去不成,整日陪著我,如此才像我動了真心,如此才像我的行事風格嗎?」
莫月灕先是蹙眉欲怒,隨即露出抹苦笑,「若真如此,我倒還適應些。」
「哦!如此,我倒不知我在二姐心中竟是如此這般殘酷偏激的一個人。」莫懷惜調笑道,神色平淡。
莫月灕深深看了莫懷惜調笑的俊臉一眼,拋開方才的深沉,笑道︰「我只是關心你,壓抑容易得內傷。」
「那真要多謝二姐關心了。」
莫月灕盈盈一笑,轉揮了下衣袖,「自家姐弟不必客氣。」笑著眨了眨那雙精亮的眼楮,「你當真不去送她?」
日前蘇染入宮受封為征遼將軍,聖上下旨命她在三日後領兵出發,前去增援。
三天的時間,蘇染將行裝稍作打點,于出征前一日傍晚入中軍大營,以便第二日率大軍出京,前往宋遼邊境。
今晨,蘇染便要率大軍出城,上路。
而莫懷惜這個全京百姓皆知的蘇少將軍的夫君卻猶站在自家院內「賞楓」,無意去送「自己的妻子」,實在有些落人話柄。
莫懷惜一笑,笑容愉悅卻又透著凜然,莫月灕一怔,直覺他要有什麼驚人之語。
「她是我的妻,不論走多遠,這個事實不會變,我去或不去,都是一樣的。」莫懷惜淡淡卻有力地道。
莫月灕先是一怔,而後眼神漸漸變得明亮,目光奇異地看著莫懷惜,「你的妻?」這幾個字可是至關重要,怎麼听都不像只是字面上的意思那般簡單。
莫懷惜沒有再作回答。
莫月灕想了想,驀然一笑道︰「難怪你要做如此多的事,真是難得看你對他人如此上心,我是不是可以通知大家回府,待蘇染回京,便可喝你們的喜酒了?」
「你們最近倒是很喜歡管我的閑事。」語畢,輕哼一聲。
昂手背對著莫月灕,背影筆直、挺拔。
「咦?這府中還有誰敢管你的閑事?我怎不知?」莫月灕奇道。
莫懷惜仰面閉目,唇角似笑非笑,話鋒一轉,問道︰「我托你辦的事可辦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