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卓瑤的態度又變得遲疑了,感情起了搖擺。
在她心中,有著抉擇的天平,一直在搖擺晃蕩,不仔細衡量,很難看出是偏重哪一方。
「我跟英生就像兄妹一樣。」她咬咬唇,去了砝碼,不去看沙昔非。
沙昔非撿了一個透紅的大隻果,「喀嚓」咬了一大口。滋味酸酸的;酸中帶甜,甜中帶澀。
「這隻果又酸又甜的,聞起來那麼香……」她干脆顧左右而言它。
攪和了半天,她還是搞不太清楚卓瑤到底想說甚麼,對她這等迂回的個性和拐彎抹角,不覺不耐煩起來;不過,她大概明白卓瑤的用意,只是她未免找錯對象。
今天會跟著她一起出來,目的大概就是如此。可是,感情這種事又不是她能夠作主的,試探她有甚麼用,還不如直接找卓晉生去!
「你還是快把水果送到店里去吧!我在這里等你。」她催了一聲,不想再談下去。
卓瑤小女人態地咬咬唇。擱了袋隻果在地上,抱著另一袋轉身走開。
沙昔非把咬了一口的隻果丟回袋中,模模口袋,掏出一些銅板,反身找電話筒。
撥了幾次,大概是距離太遠,東尼王的大哥大電話訊號一直不通。她又試了幾次,還是撥不通。
「喂!Xx路一百號要怎麼走?」後頭來個女人聲音很具風情,但不懂禮貌地沖著她問。
沙昔非電話連連撥不通,正被搞得一肚子烏煙瘴氣,回頭要理不理地隨便甩那女人一眼。
「不知道。你沒看我正忙嗎?問別人去!」那女人沒禮貌,她也回得很不耐煩。
好一會,身後沒動靜,沒人再招惹她。她抓起電話筒,喂個銅板,自言自語嘀咕說︰「xx路一百號……天曉得!問我,我問誰?這種鳥不下蛋的地方--」她突然頓一下,陡然想起來。「一百號?那不就是卓家……」
她匆匆掛上話筒,扭過頭去。那女人已經走得遠,她只看到扭擺的背影,一壺葫蘆凹凸的腰身與肥臀。
***
「阿晉哥往嗎?」卓瑤抱著那袋紅隻果,探進一張笑臉。
「小瑤?你怎麼來了?」卓晉生正在後頭和他舅舅商討一些事情,看見卓瑤,感到一絲意外。
卓瑤含笑地舉舉挪袋隻果,白里透紅的臉龐相襯著那個個弧圓的隻果紅。
「我有事到街上來。買了一袋隻果,就順道送一些過來。」她知道卓晉生今天會跟卓英生父母到各店里來巡視,先到前頭家具店問清楚了,就直接拐過來。
「小瑤就是這麼細心乖巧,討人喜歡。」卓舅眯著笑臉,一臉歡喜,對卓瑤贊不絕口。
「是啊!」卓太太附和說︰「小瑤個性溫柔,又文靜嫻淑,怎麼會不討人喜歡。我還沒見過比她更乖巧的女孩。都怪媽太固執了,不然,她跟英生倒是很相配的一對。」
「媽有媽的想法;她的態度很堅持,說甚麼也沒有用。這件事你就不要插嘴。」
「我知道,我只是想不通,螞為甚麼會那麼固執,晉生都已經帶了阿非回來,她還是非那麼堅持不可!小瑤這孩子一向乖巧听話,有甚麼委屈也悶在肚子里不會說出來。我看著她跟英生從小一起長大,感情一直很好,英生又那麼喜歡她,偏偏媽媽就是那麼固執。唉!」卓太太忍不住對丈夫抱怨,頗有點無可奈可。
說者無心,听者難免有意。卓瑤臉上的溫婉,垂掩在強作不以為意的陰影里,笑顏有些勉強。她抬起頭,極力表現出一種明朗。轉開話題說︰「來吃些水果吧!這隻果很香很甜哦!我到後頭把皮削一削,很快就好。」語氣接近俏皮,很有種天真的女兒態,和平日的嫻靜氣質,小有一點不諧調。
「不必麻煩了,我待一會就要回去。」卓晉生對她俏皮的神態微笑起來。
「是啊,先擱著就好,不必那麼麻煩。大家現在都在忙,也沒時間吃東西,晚點我再讓他們自己打理。」卓太太接口說︰「對了,晉生,你要回去的話,就順便載小搖回去。」
「我知道。」卓晉生點頭說︰「那店里的事就麻煩舅舅和舅媽,我們先回去了。」
「我們」--听卓晉生嘴里說出這麼一句原是象征「兩人一體」的語詞,卓瑤低眉一笑,笑不露齒,遮掩著內心微然的喜悅。雖然這句「我們」其實並不代表任何意義,她听見卓晉生這麼說還是很高興。
「舅舅、舅媽,我跟阿晉哥先回去了。」她含露一點笑對卓英生父母周到地打聲招呼。
店外的街道,熙攘熱鬧;尤其陽光,湊興地跟著喧擾,想將人烘焦。走到哪,都有一個長長短短的影子跟著,亦步亦趨,調皮找熱鬧。
卓晉生的背影在陽光下不期然地流露出特殊的情調,灑看一道道的金色光,燦亮得讓人望眼睜不開。卓瑤抿著唇,默默注視著他的背影,望著望著,極突然地上前踩了踩他的影子。
「怎麼了?」卓晉生停下腳步。
卓瑤笑著搖頭,挽住他的手臂。
卓晉生表情溫和,一貫的是包容。連聲音也都是溫柔的︰「怎麼了?怎麼突然像個小孩子一樣?」
「沒甚麼。只是我們好久沒有像這樣子手挽著手一起走路了。」
當時年紀小,個中有個中的心情;,也或許連「心情」是什麼都不甚知曉。記憶,是過去的一種存在,情感的一種存在;在這種天清日和的日子里,撩起人一些淡淡的往日情懷。
卓晉生想想笑說︰「的確,是過了很久。也難怪,又不是小孩子了。」
「是啊,我們都不是小孩子了。」卓瑤語淡意長,幽幽地。她抬起頭,逆光對著卓晉生,暗藏的一些迂回在眼里頭。「我已經長大了,阿晉哥。不再是個小孩了。」
似乎意有所指,言外之音一種不確定的期待。
陽光中飄有一些灰飛塵埃。卓晉生伸手一揮開那些燦金似的浮游,連帶地抽回被卓瑤挽撬著的手。
「你的確是長大了,小瑤,不再是從前那個小妹妹。」仍是那樣地溫和親切。從小、到長、到老,這或是他待卓瑤的一貫態度。永遠的態度。
這個「永遠」,細水流長,是一種心情的不會更改,一種青梅竹馬的固定關系。個中有他們共同堆積的過去。
「對了,小瑤--」他朝左右看了看,順勢轉開話題。「就你一個人出來嗎?阿非呢?她有沒有跟你一起來?你知不知道女乃女乃又叫她做甚麼了?」
卓瑤很快搖頭,掩飾住隱約浮現的失望。
「我也不是很清楚。你知道的,女乃女乃不許我們管沙小姐的事情。」她拉著卓晉生反朝著市場另一個方向走開去。不知是不是忘了,並沒有提起沙昔非在等候的事。
「女乃女乃也真是,何必跟阿非那樣過不去。」卓晉生搖頭,似乎對卓老太有些不以為然。
「阿晉哥……」卓瑤低著頭,望著自己的腳步,有點吞吐。試探著問道︰「你……很喜歡沙小姐吧?」說著略略台起頭,窺視著卓晉生的表情,眼神多探。
「怎麼突然問我這個?」
卓晉生沒做正面回答。卓瑤默默朝他望著,眼臉慢慢地、慢慢地垂下;照在她身上的陽光也慢慢覆陰了一片乍然的雲影。
「你一定很喜歡她,不然你不會為了她跟女乃女乃鬧得不愉快;你也不會不听女乃女乃的話,不先通知女乃女乃,就自己作主跟她訂婚。我說的對不對,阿晉哥?」
「也不完全是那樣。阿非是我的未婚妻,女乃女乃故意為難她,跟她過不去,我多少總得幫她說說話。再說,她沒跟我抱怨已經算是不錯了,我這個做未婚夫的當然也得對她表示一點關心,不然就太說不過去了。」卓晉生一言一語出口得那樣自然,像煞在說真心話,連話里附著的感情,也自然得沒有任何張作的痕跡,好像他心里真的無時不念著沙昔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