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你這個狐狸精!」
「啪」一聲,那女人一巴掌狠狠甩向毫無防備的沙昔非,五指復仇的黑手印,火辣地烙在沙昔非白女敕的臉龐上。
然後,她拿起桌上的開水沒頭沒腦地潑了沙昔非身旁的男人一臉,再吊著描繪過度、乍看像腫脹的三角眼,狠狠地啐了兩人一口;拿起皮包,留下未付的賬單,高跟鞋噠噠地憤然離開。
男人掏出手帕擦掉臉上的水漬,一邊欠身哈腰,陪著難看的笑,略帶抱歉地看著沙昔非說︰「對不起!我不知道她會這麼無理取鬧!事出意外,實在……你沒事吧?」
怎麼會沒事!被那種歇斯底里的女人那樣莫名其妙地甩了一巴掌,就算當作是蚊子咬,也是很痛很嘔又很憤怒的!平白挨了一臉晦氣。想也知道她肚子里燒著一團火,這白痴居然還問她「沒事」?
沙昔非黑著臉,悶哼了一聲。
謗據合約的規定,有任何意外狀況,她都必須自己根據當時的情況解決與掌握,一切後果也都必須由她自己承擔,與雇主完全無涉。他們的宗旨只求順利完成「任務」,而不管過程;她沒掌握好情況,而發生了這種「插曲」,只能算她自己倒楣。
「別擔心,她不會有事的,馮先生。」
穿著銀灰色亮面休閑西裝,額前梳了幾根垂落的發絲,臉色光滑、嘴邊叼著清淡的香煙,作優皮打扮的東尼王,從門口走進來,含著膩人的笑。
他一手插在西裝褲袋,一手取下香煙,嘴角勾著逢迎討巧的線條,眼尾眯出幾條成熟性感的皺紋,很有幾分貴公子的派頭。這一季的「班尼頓」在宣傳上倡導所謂的「聯合色彩」,他便在領巾上玩花樣;一條紅橙黃綠籃靛紫花得讓人眼花撩亂的抹布,就那樣不搭調地結在脖子上。
「王先生!」馮添成像看見老朋友,上前親切地招呼。
「嘿,叫我東尼。」東尼王親熱地拍拍馮添成的肩膀,將他拉回座位上說︰「馮先生,一切都照你的希望達成了。這結果,你還滿意嗎?」
馮添成忙不迭地點頭。
「滿意!非常滿意!」一副總算除去心頭大患的表情。「我總算能擺月兌那個歇斯底里的女人了,多虧了你們的幫忙!」
「你滿意就好。別忘了,我們存在的目的,就是為了你們的幸福和快樂。能為你和其他有相同困境的朋友解決麻煩與達成願望,是我們一貫奉守和追求的目標。以後,你若再遇到甚麼困難,別客氣,盡避來找我們,我們會隨時為你效勞!」
「一定的--哦,不!我是說,我可不希望再沾上那種麻煩!」馮添成心有余悸地打個冷顫。拉開西裝上衣,從內層口袋掏出一疊用信封袋裝著的千元大鈔,放在桌上說︰「這是尾款。請你點收一下。」
東尼王瞄了哪疊千元大鈔一眼,輕輕一笑,並不急著伸手去取。他朝馮添成點個頭,挺干脆地說︰「不必點了!馮先生給的還會錯嗎?」
「那我就先告辭了。多謝你和沙小姐的幫忙。」
馮添成對東尼王和沙昔非點個頭表示招呼,轉過身,遇上東尼王身後一個穿著土氣弩俗的男人眼光。他也對他點個頭,交換一個「會心」的眼神。
會找上東尼王的男人,大概黏上的麻煩都差不多。
沙昔非默不作聲把桌上一紙被水浸濕的懷孕證明書撕成四瓣,揉成一團,連同那疊千元天鈔一起丟進袋子里,才抬頭要看不看地掃了東尼王一眼。
「真有你的!阿非。這宗難纏的事件,不到半個月就把它搞定了!」東尼王涎著笑臉,在沙昔非對面坐下,香煙青霧梟梟地正好吹向她。
沙昔非皺眉捂鼻,嫌惡地說︰「你搞甚麼?東尼!苞你說過多少次了,不要在我面前抽煙!」
「啊!對不起!一時忘記了。」東尼王擰熄煙,兩手在空中亂揮,想趕散那些流連不去的煙霧。
像他們這種在「畸零業」混的人,不抽煙不喝酒不賭博嗑藥的,還真找不到半個。
沙昔非算是個奇跡;她像朵開在污泥中的青蓮花,墮而不落。
這是他的看法,但她听了卻是打鼻子很不屑地哼了一聲--「狗屎」;這是她唯一的反應。在某些方面,她是絕對粗俗的。
「喏,跟你介紹,這是「卓晉生」先生。」東尼王揚手比了比那個穿著土氣弩扭的男人。
沙昔非這才注意到一直跟在東尼王後,那個土氣又不起眼,戴個要命的、又笨又重又厚的眼鏡,看起來就是一副衰樣的鄉巴佬。
她略略抬高下巴,倘不確定用甚麼表情相迎而面無所謂地打量那人一眼。心里快速轉了好幾道念頭。
「卓先生?」名字還真土,一听就是那種引不起人注意的大土包。憑他這種角色也有女人黏著不放?
她的座右銘一向是絕對不低估那些看起來傻頭愣腦、俗氣土相的鄉巴佬的,也絕不「以貌取財」--但眼前這個喙著金子銀子出生的男人,實在太打擊她的信心了。
「阿非,卓先生有些困難,需要我們幫他解決--」
沙昔非手一揮,擋掉東尼王的話。「你有沒有跟他說,我的價碼是很高的?」
她很少這麼沉不住氣,把她的「嘴臉勢利」這麼赤果直接地在「雇主」面前露現的,實在是因為這個男人「土」得太教人沒信心,再加上她剛才衰到家地被甩了一巴掌,正積著一肚子窩囊氣,氣昏頭了。
「那當然!我們的信條一向是先把該說的話說在前頭,挑明講,干脆不嗦,不拖泥帶水。」
「那就好。」沙昔非換個姿勢,丟了粒口香糖進嘴巴,怡恰地嚼出聲,白女敕的臉頰上尚清楚地印著五條手指印。她偏支著頭,半仰起臉對那男人說︰「卓先生,咱們丑話先說在前頭,我們拿錢辦事,認錢不認人,沒錢就趁早死了這條心,省得浪費彼此的時間。」
在金錢方面,沙昔非是絕對粗俗的,而且不講情面,也不留余地;這一點,「畸零業」的每個人都差不多,只是她實踐得更徹底。她絕不會像那些沒出息的女子,把皮肉錢拿來貼小白臉;只有她賺別人的錢,沒有男人挖得出她一分一毫。
因為她是屬于土的,喜歡腳踏實地的感覺。
屬于土的女子,現實、執著,固執一顆純情等待而缺乏彈性的心。一旦決定的事,絕不更改;信念單一、實際,不作任何華麗的幻想。
她是絕對講究實際的,信仰物質,拜金主義。她是土的青玉,一塊翡綠的玉石,天釉成傳奇的色彩,卻展耀著一身現實的風姿。
那男的盯她一眼,一言不發,從褲袋和上衣口袋各掏出兩壘鈔票,並放在桌子上。用不高不低、不大不小、不尖不沉,跟他的人一樣不起眼的聲音說︰「
你放心,沙小姐,東尼先生都跟我說清楚了。這是三十萬,算是訂金;剩下的,照規矩,等事情辦成後,我會一次以現金付清。」
這麼闊?沙昔非吹了聲口哨,與東尼王對看一眼。
丙然!愈是土氣的愈是不能小覬。
這家伙一出手就是三十萬,眉頭都不皺一下,這種派頭她混了這麼久還是第一次見識到。有錢人通常都是很小器的,只會在嘴皮上吹噓耍闊。
她重新把眼光調向他,客氣地、仔細地端詳。吃驚地發現--如果不是那一身大便色、土氣弩扭的西裝。和像雜草堆一樣不成型的頭發。以及過時的方頭鞋黑襪子,加上厚得圈出一層層的烏霧活像患了白內障的蠢眼鏡礙眼惹嫌的話,這男人看起來應該就不會那麼糟糕,也許--只是也許,還會是個美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