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運?律師的話像是在暗示什麼,語帶弦外之音。卡門蕭本能反應地偏頭看他一眼。
律師回她一個耐人尋味的微笑,笑容中帶著職業性的狡猾。
他的工作是完成唐夫人的委托,將卡門蕭帶回「唐門」,所以他必須利用一切手段,盡其所能地說服、唆使,甚或者利誘卡門蕭跟他走。
「如果,我跟你去見那什麼唐夫人,我能有什麼好處?」卡門蕭清楚他的意圖,直視著他,干脆挑明問道。
「再怎麼樣,總會比你目前的情況好太多。」律師不再笑了,正色地望著卡門蕭。
「是嗎?」卡門蕭眨了眨眼,笑了,露出艷而勾引人的笑容,純潔中帶點邪氣,沒有多少多余累贅的表情。
這個笑容太突然,律師突兀地心顫了一下。
他很快地恢復冷靜,態度沉著,不動聲色。
以他對女人的經驗,他並不認為卡門蕭剛剛那個笑容是在引誘他或具有什麼其它企圖。那只是純粹一個笑,也許還帶有些諷刺或某些其它的情緒,他並不清楚。
「我相信你是人聰明的女孩,卡門小姐。」這一剎那,他實在搞不清楚卡門蕭心里究竟是怎麼想。他對她,突然沒有了把握。「你好好考慮,我在車上等你。」他往外走,沒幾步又回頭說︰「但不要讓我等太久,卡門小姐——我等你!」
後面一句話,他停頓了一下,意味深長地看著卡站蕭。
這時他有點後悔。他先前也許不該用「利誘」的手段,說服卡門蕭跟他離開。職業的使然,加上家教的背景,他從小一向只有「贏」的觀念——成者為王,只求取勝利,而並不期望自己成為什麼正直的君子。但這時,他突然不那麼強烈求勝,突然不想完成唐夫人的委托將卡門蕭帶回「唐門」——卡門蕭那個純潔邪氣的笑容,在他眼前久久纏繞。他抓不住她的心思,猜不透她心里怎麼想。雖然他並不擔心她會怎麼看他,但他著實後悔——不該對她說那些暗示的話,以利誘說服她。
說不出為什麼,他就是覺得不應該。不是說「利誘」的手段不對或不好,而是——他就是覺得後悔。他想,他用錯了手段。
也許是因為卡門蕭坦然挑明地反問他「她有什麼好處」的那句話,讓他覺得不對;也許,是因為她那個笑;也許……太多也許了!也許,那都不是原因或理由,他只是突然不想將卡門蕭帶回「唐門」而已。
他想將她藏起來,不想將她帶回「唐門」;因為「唐門」有那三兄弟。他不希望讓他們看到了她。
一旦讓卡門蕭到了「唐門」,「唐門」那三兄弟對他而言,是極大的威脅。他真的覺得有點後悔了。
他在門口停了一會,點了一根煙,緩和復雜矛盾的情緒,慢慢走到陽光下。
「唉,卡門,你決定要跟那個人走嗎?去那個什麼‘唐門’的地方?」律師離開屋子後,小惠垮著臉,垂頭喪氣的。
她知道,以卡門蕭的個性,不定期一不會白白庭這麼好的機會的。她始終不明白她真正的心思,不懂她心里究竟在盤算些什麼;她只知道,她要丟下她離開。
「當然。」卡門蕭毫不掩飾她的意圖,流露著難以捉模的表情。這樣莽撞做了決定,又什麼都不了解,雖然冒險了點,但听那律師那麼講,唐家應該很有錢——既然是有錢人家,大概就差不到哪里去。
她決定冒這個險。
反正她現在身無分文,也沒地方去,與其餐風露宿、夜寐在街頭馬路,不如去踫踫運氣;再說,不管情況再怎麼糟,總不會比這一刻走投無路來得更糟!真不行的話,大不了拍拍走人,她也不會有什麼損失。
「你快回去吧!不要再纏著我。」她將背袋甩丟上肩膀,踹開擋路的破紙箱,丟下小惠大步走出屋子。
迸往今來,感情即是麻煩的開端,撇不清的話,倒楣與不幸的往往是自己。她不要跟任何人有「共生」的關系——依賴,或被依賴。
她眯起眼,抬頭望望頂頭的陽光,瞬間整個瞳眸一片金晃晃,擴暈成彩色的昏眩,將眼前的世界網織成幻象般的斑斕,疑似不在人間。
就在那昏眩背後,陽光照射未到的角落陰影中,她清晰地看到一個穿著黑色風衣的男子,在黑暗中冷冷地注視著她的身影。他的眼有著野生動物般無情冷酷的森銳的狂氣,如黑豹,屬于掠奪者的光芒,冷峻得能穿透她的心房,麻痹她的神經而將她吞噬。
「是誰……」卡門蕭喃喃自語,下意識想逃避斑斕五彩的光炫中射來的冷峻目光。
那是對讓人心慌意亂的冰冷眼神,冷靜、無情,感覺不出是否有敵意,但也沒有友善的暖意。它像一池深邃的黑潭,仿佛隨時能將人吞入,發出幽黯冷森的光,讓人起戰栗。
卡門蕭甩了甩頭,閉緊眼楮再張開,突然看到一頭黑豹猛然撲向她的跟前。她驚嚇得退卻一步,只一眨眼,那頭黑豹卻突然消失不見——陰影中的那名穿著黑色風衣的男子也不見了蹤影。
怎麼回事?剛剛發生的那一切——那名黑色風衣男子、讓人起戰栗的目光,以及那頭黑豹——那一切都是幻象嗎?
她再度閉上眼楮。暈眩的感覺消失了,她不再覺得搖搖晃晃;眼瞼下也不再有一片金星斑斕的游絲般的燦光。
她張開眼,眼下又是現實的人間。剛剛那一切,她所看到的、所感覺的,虛妄的全都是幻象——因為直視太陽光引起的昏眩而才產生的幻象。
只是,那個感覺那麼真實,那麼清晰,讓她印象那麼深刻。直到現在,她還感覺得到身體不由自主泛起的那戰栗,以及那對冷酷無情如黑豹般的目光。
她描繪不出那名不知是虛幻或真實的男子的輪廓,只記得那對黑潭似的森冷幽深的目光,無情冷漠,帶著野生動物吞噬人的光芒。
是幻象吧?她狠狠瞪著那個陰影的角落。
什麼都沒有。只有陽光悄悄在挪移。
她緩緩吐了一口氣,舒張胸前劇烈的起伏。她不該有這種非理性的幻覺,讓自己陷入浮蕩的情緒中。這是一個意外,她不該張望頂頭那對她來說太燦爛的陽光——她甩甩頭,甩掉殘余的昏眩感。抬頭挺胸,筆直地往前看。她只能往前走了,已經沒有回頭的後路。
巷子口停了一輛嶄新的奔馳,在陽光的照射下反耀出銀色的激光,十分惑眼。那律師背靠著前座的車門,雙手交叉在胸前,金邊眼鏡換成了帥氣的墨綠太陽眼鏡,氣定神閑地望著巷子。
這時候他的姿態、這神氣,看起來根本不像名企業的法律顧問,而仿佛換了一副身份和面貌,盈斥一種貴族的氣質——那種不必為生活求事生產的志得意滿。
看見卡門蕭出現,他傾向站直,拿下墨鏡,等著卡門蕭走近。
卡門蕭筆直走到他面前,抬頭望著他,沒有說話。側逆著光線的臉龐,被光線侵蝕激照得宛像是曝光過度,使得她原就白皙的臉龐,逆光下竟像透明一樣。
那律師也不說話,只是看著她。久久,他才轉身打開車門,側了側頭,示意她上車。
有什麼在一點一點地蠶食他。這曝光過度似的光線,將眼前整個世界侵蝕成透明的空間,變身為讓人著迷的情愫,讓人溺身其中卻無法自拔。
卡門蕭一如剛才,筆直地看著前方,沉默不語產姿態在微暗的光線下,側露出難以形容著墨的神韻,不屬于任何年紀的表情。律師目不轉楮地看著她,揣測不出她所思為何。